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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月子举着你的退社申请书对着阳光看了好几遍。
“假的。”她十分肯定地说。
你受不住她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率先移开了视线,小声地说:“不是假的哦,月前辈。”
远山月子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她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为什么?柚,你得给我一个合适且充分的理由。”
“十分抱歉,月学姐。”你向远山月子躬身致歉:“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所以我……”你犹豫着说出口:“我也要跟着他们出国了。”
远山月子紧皱的眉头啪地一下松开,她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没心没肝的模样:“吓死我了柚,”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理由呢!”
“只是出国而已啊,还以为你突发性被魂穿对话剧丧失所有兴趣了真的是,”远山月子走到你身前,相当不客气地把你拎了起来:“在你入社的时候樱就应该跟你说过了吧?话剧社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哦?”
看着你睁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远山月子笑得宛如偷了蜜的狐狸:“出个国就想把大家甩掉的想法太天真了?”
“什么时候走?”她问你。
你迟疑了一下:“呃,大概八九月份……下学期之前?”
“那不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嘛!”远山月子揽着你的肩开始算时间:“这么早就提交退部申请书是什么意思捏小柚?”
“话剧社,”远山月子温柔地摸了摸你的头发:“不,是我们大家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潦草的理由哦。”
你不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现在至少还能给我排一两部剧呢!”远山月子继续打她的算盘,在如此温情的一刻也能尽显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本色:“出了国也没关系哦,下学年我和优也要引退了,你就给我乖乖地当个挂职的校外顾问然后开视频远程指导新人排戏吧?”
你原本的感动□□脆利落地丢进了垃圾桶。
“我签的可不是卖身契啊拜托!!”你在远山月子怀里奋力挣扎。
社长办公室的大门被好大一坨的人型叠罗汉挤开。
你迷惑地眨了眨眼。
西园寺樱矜持地从最上层爬了起来,她干咳了两声,对僵持在原地和远山月子拉扯的你点点头:“这个月的新剧本发给你了柚,注意邮件查收。”
第二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是宫本优,她对着身下的还叠在一起的长泽小枝和源理惠说:“下次再误传情报浪费我宝贵的处理文件的时间,就把你们挂在学生会的大门前以儆效尤哦。”
源理惠和长泽小枝则是抱在一起痛哭。
“柚没有退社真的是太好了。”源理惠松了口气:“差点甜品店第二杯半价的羊毛就没人陪我一起薅了呜呜。”
长泽小枝的悲伤看起来比其他不靠谱的家伙要真切一点,她嗷嗷道:“柚出国了,我的灵感缪斯没了呜呜呜……我还有一堆设计稿没试呢!!”
远山月子温馨地提示她:“你知道柚去哪不就好了么,私人飞机很快的啦!”
算了,你对空翻白眼,这话剧社不待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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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和话剧社的前辈摊牌之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你还是没能做好心理建设去和樱乃她们还有学长们告别。
你赤脚坐在茶木宅空旷的木质回廊上切西瓜。屋内已经整齐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似乎已经在暗示着这间宅子的主人不日就要离去。
你切一块西瓜,就要叹一口气。黏腻的水果汁液顺着你掌心的纹路蜿蜒画出几道淡红色的痕迹。
看起来像歪歪扭扭的笑脸。你又叹了一口气。
还好已经进入暑休,关东大赛的赛程又排的满满当当,网球部的大家应该还没有注意到你突然的消失。
要不就这么拖到底吧,你很是消极地逃避现实。
啊,门铃响了,你放空的眼神又被拉了回来。你先是起身去洗了个手,再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里开门。
你拉开一小道门缝,越前龙马因为等待而有些百无聊赖的神情就突然一变。
你看到来客的一瞬间就眼疾手快地又把门啪嗒一声地关上。
门外越前龙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我看到你了,茶木柚。”
你决定掐着嗓子开口:“柚姐姐出门了,我是帮忙看家的隔壁小朋友,非熟人不开门的说。”
越前龙马非常大声且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门外就没了动静。你颇为谨慎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才安心地地拍了拍胸口。
但越前龙马并未如你所料地离开。你都已经转身准备回去接着啃西瓜了,他还是凭借自己优越的跳跃能力,单手撑着围墙翻了过来。
少年人蓝白色的正选外套在空中翻出一道弧线,似乎是要和遥远而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
“哈,”他盯着你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隔壁小朋友?”
你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要对日式庭院那聊胜于无的小矮墙比个中指。
越前龙马拉住了想要逃跑的你的后领口:“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说:“比赛不来看,消息也不回。”
他顿了一顿,有些犹疑不定地开口:“你在躲我吗?”
你看天看地吹口哨,就是不肯正视越前龙马的眼睛。
“你在躲我。”越前龙马这一次确信地开口,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薄薄的唇线往下抿了抿,问你:“为什么?”
你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上次看比赛的时候太丢脸了,所以暂时不想见到大家。”
“唔。”越前龙马颔首:“那种事无所谓的吧。”他紧紧抿起来的嘴角往上挑了挑,松开了拽住你的手。
怎么回事啊?今天未免也有点过于好哄了吧?干嘛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这么信任我啊?
你的心脏因为紧张而猛烈地跳动了两下,你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吐槽的欲望。
“这个。”越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传单在你面前展开,平静地说:“去看吗?”
你的视线在传单和越前的脸之间游移不定,你有些迟疑地念出了传单上花里胡哨的大字:“烟花祭?”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越前龙马目光灼灼地看着你:“想去看烟花之类的。”
“去看吗?”他又问了一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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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和越前龙马一起并肩走在拥挤的人流之中,你还是处于一种晕乎乎的状态。
“人好多。”也是第一次来参加烟花祭的归国子女越前君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你的手腕:“走散会很麻烦。”
你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到两边摆放着琳琅满目商品的小摊上,越前龙马现在说什么你都只会嗯嗯啊啊地点头。
“你想吃那个吗?”你眼睛亮亮地指着售卖章鱼小丸子的小车问越前。
越前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自己想吃就不要带上我。”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嘴硬了嘛!”你笑眯眯地拉着越前横穿人群。
“请给我一小份章鱼烧!”由于周围过于嘈杂你不得不一边对店主大叔超大声地点单一边比划:“要加这个,还有这个,啊,这个也要!”
你回过头想要问问越前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馅料,却发现越前站在小车边闪烁的昏黄灯光下,歪着头看你手舞足蹈,他的脸上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视线相触,你俩都愣了一下。
还是他先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问你:“怎么了?”
你招手让他站过来一点,还得微微低下头。你才好贴着他的耳朵说:“问你要加什么馅啦!”
越前摸了摸有些泛红的耳垂:“随你。”
“没有忌口吗?”你说。他摇了摇头。
新鲜且热气腾腾的章鱼烧出炉。
“为什么是我拿?”越前被迫放开了你的手腕,有些不情愿地问。
“谁拿不都一样嘛!”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还要去买苹果糖,你要吗?”
“太甜了。”越前吐槽道:“小孩子才爱吃那么甜吧?”
“哼,那你等会想吃不可以找我要。”被国中生拉踩的你恼羞成怒地回击。
结果最后还是越前龙马一个人拿着章鱼烧和苹果糖。
因为你要捞金鱼。
但捞破十张纸的你仿若一个冤大头,越前龙马站在一旁拿着小吃说风凉话:“你的技术真的很差劲哎茶木。”
慈祥的金鱼摊老爷爷忍着笑送了你一条银尾的小金鱼,及时制止了你即将因为捞不到金鱼而要迁怒越前发动的小学叽战争。
“来之不易,要好好对待它哦。”老爷爷叮嘱你。
你感激涕零地点头。
越前龙马突然低声喊你:“茶木。”
你仰着脸看他:“怎么了?”你宝贝地把装着小鱼的水袋往怀里揣:“你不会想对我的鱼做什么吧?”
你觉得如果不是腾不出手,越前已经对你动手了。
但他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看到了奇怪的人,我们先走吧。”
你俩就像两只水母一般,开始随着人群漂浮。
期间路过蒙着脸穿着黑西装的鸡蛋头人士,冒着黑色寸头和奇怪花纹头巾的可疑草丛。
日本夏天的物种还真是丰富。你这么感慨道。
你还疑惑地盯着玩偶摊上长着红色卷翘头发的猫咪玩偶看了一会,是错觉吗,你想,怎么感觉这个玩偶还会动?
一回头发现越前龙马已经不见了。
完蛋了!真的走散了!你抱着水袋四处乱窜,试图找到越前龙马。结果越走越偏,跑到了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
还有大晚上也要坐在路边带着墨镜看报纸的奇怪和尚。
你想起了灵异小说的开头,不由打了个冷颤,加快了脚步。
领口要敞开到腰腹部的和尚翻了一页报纸,低沉地开口:“茶木柚小姐。”
你僵硬地停留在原地,试图扭转脖子却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好啊!”奇怪和尚对你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变态噫!”你嗷呜了一声,撒开蹄子狂奔。奇怪的和尚还在你身后嚷嚷:“有眼光哦!那边看烟花超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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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在长椅上举起水袋看了一眼,小银相当活泼地游来游去。
来不及了。你有些沮丧地透过透明的水袋看到今夜升空的第一朵烟花。
绚丽的烟花倒映在小小的水袋中。
烟花消散于夜空的间隙,你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你往来人的方向看去。
越前龙马气喘吁吁地半弯着腰撑着大腿,他抬起脸来看你:“笨蛋茶木,不认识路就不要乱跑啊。”
体力那么好的越前君也有跑得这么累的一天啊?你心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什么嘛,乱跑居然也被你找到了。”
越前直起身,正了正帽子,短促地笑了一声:“刚好有人指路而已。”他坐到了你身边。
“真好啊。”你浅浅地笑着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绽放于夏夜无垠天空中的烟花。迸散的焰火就如流逝的星星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的眼睛也随着点点光亮而明明灭灭。
单簇单簇的烟花似乎已经放完了。空隙之时,你才注意到越前龙马一直侧着脸看你。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因长年握拍而带有薄茧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你的眼睑,你眨了眨眼,发现睫毛上居然有淡淡的潮意。
“不要哭。”少年的嗓音听起来青涩又温柔,他轻轻地比了一个口型,好像说了些什么。
但下半场呼啸着升空又凌空怒放的烟花群深深地、深深地淹没了他的话语。
那份倾诉心意的勇气也就好像第一缕晨光照耀下的小美人鱼,化作缕缕泡沫,升向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