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周岁生辰宴的时候，曾有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路过热闹的江府，说小少爷情路坎坷，自困其中，难得圆满。

    彼时的江凛才一岁，还啃着手指头流口水呢，只会看着人傻乐。

    旁人都把这老乞丐的话当疯话，不过江凛的父亲江连城倒是迷信，请老乞丐上座大吃了一顿问他何解，却再没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江连城看来，旁的也就算了，情路坎坷可是个大事。

    江家八代单传，乔约初次有孕时正逢华城动乱，八个月时被人暗杀导致早产难产，险些一尸三命。

    幸得医圣钟为怀的哥哥钟慈悲游历至华城，妙手回春救了乔约一命。

    过后乔约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把江连城吓得够呛，喜得龙凤后就坚决不再生了。

    江连城生怕儿女跟他一样情路坎坷，自从遇见老乞丐后，逢年过节都要给自己的儿女求姻缘，江连城所到之地的每座月老庙都有他亲手系上的红线。

    三条。

    一条是当年求给自己和乔约的，两条求给自己一岁多点的儿子和女儿。

    但老父亲江连城东防西防，却没防住儿子在十三岁那年觉醒五条灵脉，成为了火行绝灵者。

    江连城老泪纵横，看来自家儿子这情路是不得不坎坷了。

    火行绝灵者注定会爱上水行绝灵者，避无可避。

    这是个无法可解的恶咒。

    关于这恶咒的起源，也是个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传说上古时期，一名折尾与一滇人女子结为伴侣，但这折尾生性风流，很快就又迷上了那一代的往生，对她展开了猛烈追求。

    往生与那滇人女子的家族有仇，折尾为讨往生欢心，竟灭了自己丈人一族满门。

    滇人女子对这负心汉恨之入骨，临死前以死去的全族人的性命为祭，对折尾设下了锥心咒。

    他将永世痴缠往生，并饱尝爱而不得之苦。

    结局也正应了那因果报应，那折尾发疯成狂，甚至想要强行对往生不轨，直接被往生斩断了头颅，挫骨扬灰。

    但锥心咒在这一代绝灵者都死绝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顺延给了下一代绝灵者。

    从此折尾与往生之间多了一道难分难解的孽缘。

    江凛自然是打小就知道这些修者界的奇闻趣事，彼时的他将这些当做故事来听，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故事中的主角。

    折尾与往生的纠葛渊源有很多，每一个流传的故事都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却又是真实地发生过。

    有的折尾为搏佳人一笑，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吐着舌头学狗叫。

    有的折尾爱而不得，竟发疯将往生活活拆吃入腹。

    几乎每一个折尾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失了智发了疯，将尊严全都舍弃了。

    当然，相对应的往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有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修者痴缠着，甩不脱跑不掉，也是倒霉透了。

    最倒霉的那个就被生生吃掉了。

    但觉醒成为火行绝灵者的江凛对此不屑一顾，人心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愿意爱谁就爱谁，岂是一个没头没尾冒出来的往生能左右的。

    于是江凛便像是跟那未曾谋面的往生杠上了似的，那古老咒术要他爱上一个特定的人，他偏不。

    彼时的江凛春风得意，年少轻狂，是万万不知道这恶咒的厉害。

    不过，他如今是知道了。

    江凛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上，心里不知怎的开始盘算起这些年来自己的风流账。

    说有吧，他也冤枉，毕竟他从未跟任何女子过分的亲近，也没有半分逾越。

    说没有吧，可在大家眼里，他江凛就是个风流浪子的形象。

    实际上乔约家教极严，江连城曾试图给江凛张罗着定娃娃亲，摆出不少富家千金的画像让江凛挑选，跟选秀一样，被乔约知道后，父子俩都挨了一通好揍。

    乔家女性当家，乔约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纨绔。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走着，穿着青灰色的广袖学服，头顶戴冠帽，两侧垂着用以端正仪态的串珠。

    别人的串珠安静地垂在两侧，只随着移动有小幅的晃动，只有江凛胸前的串珠如蛇般狂舞。

    江凛对此不甚在意，他苍白着脸色，只盯着山顶处的那一片苍翠竹林。

    他想办法混进了轩辕学院。

    但学院的学子们似乎并不知道往生已经拜入轩辕学院的消息，周子宣也是沉得住气。

    那日洪曦月怒气冲冲而去，失魂落魄而归，说林低烟已经拜入周子宣门下，留在轩辕学院不回来了。

    江凛不信，一直想再见林低烟一面。

    师徒俩同为火行绝灵者，洪曦月自然也明白他那些小心思，接连几天都让人紧盯着他，可惜还是被江凛逮住机会跑了出来。

    既然林低烟没有和其他学子一起待在学院里学习，那就只可能是被周子宣带在了身边。

    江凛脑子晕乎乎的，他一心想见一见林低烟，就跑来了轩辕学院，完全没有想过他该怎么才能见到她。

    若是他被人认出来该怎么办，若是碰上了周子宣又该怎么办。

    于是当他不管不顾地奔着那竹林去的时候，正正撞上了从竹林里出来的秦赋言。

    两人同为绝灵者，轩辕学院与摘星阁又关系紧张，因此两人常被拿来比较。如今一见面就认出了彼此，都站住了脚，带了些惊讶互相打量。

    带着些少年绝灵者间的惺惺相惜，江凛眨了眨眼，想让秦赋言替自己遮掩一下，最好能带自己去找林低烟，于是悄声说：“别……”

    话还没说完，秦赋言就很没眼力见地开口：“江凛？你怎么在这？”

    秦赋言声音不大，但大家都是修者，听力出奇的好，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驻足扭头看了过来。

    比起常年闷在竹林里的秦赋言，认识江凛的人明显更多。

    周围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也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了秦赋言。

    江凛没想到这人这么没眼色，一下子愣住了。

    但看秦赋言脸上那疑惑、惊讶、还略有些无辜的神情，江凛也只能暗骂一声呆子。

    江凛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不顾周围人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压低了声音道：“秦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见一见林低烟。”

    说完又觉得不够，补了一句：“拜托了。”

    江凛的来意正如秦赋言预想的一样，他摇头拒绝：“不行。”

    江凛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直接傻了。

    秦赋言搬出周子宣来，慢条斯理地说：“师父极看重师妹，不许外人见。”

    “师妹”两字算是狠狠刺了江凛一下，他不知不觉中冷了脸，看着面前这死板的呆子，沉声道：“若是我一定要见呢？”

    秦赋言看着江凛难堪的脸色，目光移到他那无风自动的衣袍上，面上淡漠，语气却轻快道：“那我就只能将你拦在这里了。”

    两人都没打算用剑，也不打算用术法，在极近的距离上“砰”一声对撞到了一起，纯粹的体术碰撞。

    冲撞产生的气浪将周围围观的人都推后了几步。

    秦赋言不是经常能有机会跟江凛交手，除了每几年才有一次的云鹰盛会外，他几乎对不上江凛。

    更别说云鹰盛会上江凛总是嘻嘻哈哈，从未认真对待过，也就从未使出过全力。

    秦赋言知道他跟江凛有差距，但总得让他知道他们两个差在哪，差多少。

    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迅速有人用通讯符联络助教和巡逻队。

    两人拳拳到肉，秦赋言看着江凛那难看的脸色，心中有些隐秘的畅快。

    江凛混进学院的目的是见林低烟，在已经暴露了身份的情况下本不该跟他纠缠浪费时间，但是秦赋言知道，现在林低烟是江凛心上的一根刺，只要是跟林低烟有关的事，都能刺激到江凛那紧绷的神经。

    秦赋言从没忽视过体术的修行，尽管他本就开蒙晚，修炼时间紧，但总会挤出时间来修炼体术。

    反过来，江凛没怎么修行过体术，他更热衷于钻研些花里胡哨的法术和法阵。

    因此他虽然比秦赋言身量高些，但身材却更瘦削单薄，更不用说前几日他刚刚被周子宣重伤，才堪堪好。

    眼下在两人的对决中，江凛隐隐落了下风。

    方才刚见面时，一时惊诧还没发现，如今交手片刻，秦赋言便察觉到江凛身上似乎有伤。

    烦得很，好不容易能跟江凛好好比试一场，到头来他还是没法使出全力。

    秦赋言压住了心底的烦闷，趁江凛反应迟钝的一瞬一掌拍在他胸口。江凛一声闷哼，惨白了脸。

    自觉没趣，秦赋言正想叫停，却突然发现江凛周身的灵力涌动变得异常凶猛。

    江凛双目赤红，胸口的挂坠中正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传输暴虐的灵力，浓郁的灵力在江凛周身凝显出红色的灵流。

    这次的江凛并没有佩戴惯常用的普通佩剑，而是一柄沉重漆黑的长剑。

    黑色长剑缓缓出鞘，剑身黑气环绕，霎时间，隐约的压迫感笼罩在众人心头，若有若无的嘶吼声伴随着长剑嗡鸣。

    凶剑阎罗。

    江凛或许是用了什么法宝，把他的实力恢复到正常，甚至更强的状态。凶剑阎罗出鞘，这表示了江凛此刻才终于认真。

    秦赋言皱起了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他隐隐有些兴奋。

    凶剑阎罗凶名在外，江凛鲜少使用它，因为其力量过于凶虐，如今修为仅仅是太初境的他尚不能完全掌控。

    更重要的是，阎罗一旦出鞘，必定得杀生才能入鞘。

    江凛既然用了阎罗，那此战必定是全力以赴。

    压住了内心的兴奋，秦赋言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断念，术法配合着阵法，周身灵力随念起，脚下捻转借力，率先朝江凛暴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