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劫
文/宋言年
“小时候，阿娘曾告诉我，人间险恶，尤是长得好看的男子，更要避之不及。”
“阿娘还告诉我，人间的男人会偷心，一旦心被偷走，你就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我问阿娘有去过人间吗。”
“阿娘说，她没去过人间。”
“我坐在魔域最威武的宫殿上，抬头是无尽的黑。那时我便想，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人间走一遭。”
听族里人常说，人间是世间最繁华之地，其中中都乃是人间帝王王都，香火气旺盛。
“十六岁生辰那天，我策划了一场出逃。那天……我遇到了他。”
静幽山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烈火烧灼过的烧焦气息，山风一吹，烟气随风而去。
已是被围剿的第三天，叶菘蓝早已没了逃的气力。她无力躺在一处还未烧灼之地，一身白衣尽染了尘。
面临仙门百家的强势围攻，她手中却并未沾一滴血。她不愿杀人，只因她答应过他，此生不再杀生。
风吹草动，追捕的人还是追来了。
叶菘蓝缓缓闭眼，手中的剑柄握在手中。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再去见他了。
静幽山，苍梧寺。
少年和尚虔诚跪在佛前，一手握着佛串，一手立于胸前，闭眼默念，“阿弥陀佛。”
殿外，老和尚辗转片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走进殿前。他俯视着身侧的少年，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他问，“如此尔可有悔?”
少年和尚缓缓睁眼，一双黑眸通彻如镜，薄唇轻启，“师父，弟子不悔。”
老和尚轻叹一声，抬眸仰望身前的金佛像，眼中满是惆怅。
“芜华何在？”老和尚喊道。
少年颔首道，“弟子在。”
老和尚不语，默了会儿，又开口喊道，“梅子谦何在？”
无人回应。
老和尚垂首，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又问一句，“梅子谦何在？”
少年抬眼看着老和尚，眼中闪着光，缓缓答道，“在。”
老和尚慈目看他，心中百感交杂。
“记住，今日过后，世间再无梅子谦，只有芜华法僧。”
“……弟子明白。”
静幽山，苍梧寺山门前。
叶菘蓝强撑一口气，终于来到了苍梧寺山门前。身后是数不尽的仙门子弟，个个对她虎视眈眈。
她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杀了她，甚至要将她千刀万剐。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魔族公主。
叶菘蓝不怕死，但她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他，也没亲口和他告别。
她知道，今天之后，他就是真正成为法僧了。所以，哪怕是死，她也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魔女，你诱惑芜华小和尚，欺他骗他，今日我定要为我兄弟报此仇。”一魁梧壮汉架刀迈出，挥刀劈于地。霎时地动山摇，众人皆寻物站稳。
那壮汉之前她在梅子谦身侧见过几次，是真心待他的。但面对他的威压，叶菘蓝根本无惧。
她抿唇轻笑一声，“你怎知他是被我诱惑的，而不是他也喜欢我。”
“魔女，死到临头了，竟还大言不惭。此乃佛门之地，岂容你在此放肆。”
“……”
“哼！”叶菘蓝轻蔑一笑，转眸复看向那壮汉，沉声道，“看在梅子谦的份上，今日只要你不插手此事，我定不会伤你。”
“不可能，今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以此来证明我兄弟的清白。”壮汉嫉恶如仇道。
“呵，清白?”叶菘蓝轻声复道，“对啊，是我坏了他的名声，如果不是我，他……”
叶菘蓝不敢再说下去。那一刻，她的脑子像要炸了般，理智全无。
刹那间，她周身萦绕着黑气，其势可翻山倒海。诸仙皆以法盾避之。
“不好，魔女疯魔了——”
不知谁开口喊了一声，众人顿时慌乱。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阿怀，我真的……真的想和你……”最紧要关头，她倏然清醒了。她不可以，不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招惹他，明知他早已摒弃情念，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
“阿怀，我错了。我不该来招惹你的，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决绝。”
叶菘蓝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撕裂，又重新愈合，又复撕裂，循环往复……
她痛苦至极，却又心头不甘。
“为什么，明明是你接了我的绣球，明明你说过会为了我还俗的，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啊，为什么?”
叶菘蓝的意识有些错乱，她将所有围杀她的仙门人看作了他。
此刻的她正在发泄，将所有的怒火悉数而出。她周身魔气愈来愈强，叶菘蓝咬牙试图压下，却屡屡不成。
体内魔气仿佛没有穷尽，静幽山魔气蔽日，山中所有人逐渐饱受魔气侵蚀。
“啊——”
“……”
仙门之人受不了魔气侵蚀，修行低的人早已昏死，只剩下一些正在垂死挣扎。
心头那口气一出，叶菘蓝只觉心头登时清爽了些许。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无物，但目视一切，冷冷的，宛若看死物一般。
如果说魔，那么她此刻与魔一般无二。
“你答应我，今后不要随意杀生了。”
“好，我答应你。”
梅子谦的声音回响在脑中，一寸又一寸拉回了她细微的人性。
“不，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他会不开心的。”叶菘蓝颤颤出声，试图唤醒自己。
魔气失控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往都是他在帮她压制。可是当下他不在，只有想取她命的仙门百家。
刚才她想杀光他们。叶菘蓝心头一颤，攥紧的双拳早已血迹斑斑，指甲扎进肉里，温热的血液灌流，一滴一滴滴下。
“还不离开?”
叶菘蓝沉重抬头，瞪着众人怒吼一声，魔气之威不减反增。
众仙门弟子本就初出茅庐，涉世不深，见此状早已吓破了胆，再加上她怒了。登时皆四散而逃。
不过……还是有不怕死的。
叶菘蓝怒目而视，望着面前蠢蠢欲动的壮汉，冷声道，“你为何还不走，想找死吗？”
与壮汉一起留下的青衣少年上前一步，魔气竟对他无丝毫影响。他幽幽开口，“簪月殿下，稍安勿躁啊！”
叶菘蓝闻言默了会儿，凝神静气地看向青衣少年，周身魔气渐弱。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身份?”叶菘蓝对他起了些防备。那青衣少年猝然一笑，笑意在他的嘴角一闪而逝。
“殿下勿慌，我乃魔域左使之子洵，我是来救你的。”
“魔域左使?”叶菘蓝从未听说过她有儿子。
见她不信，洵纠正道，“方才我说错了，应该是私生子亦或是弃子。”他说完这话，当即仰天笑出了声。那笑声听着有些渗人，冷的入骨。
“……”叶菘蓝依旧对他有所戒备，毕竟那壮汉已经被他控制了。想必刚才所言，皆不过是他这个主子在指使。
洵话音刚落，只见他默念法决，随手捏了个法印，朝她打了过来。叶菘蓝身体已经极差，是否能接住他这一下未可知。
叶菘蓝使了个防御法，但被他一击而破。她被法术攻击反弹下意识退后几步，并无什么大碍。她抬眸望向他，并不是很友好。
洵依旧淡笑，脸上的笑比不笑更难看。
倏然，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体里的魔气在快速流失，即将要耗失殆尽。
叶菘蓝魔气尽失，浑身使不出一丝力，径直朝身后倒去，跌落在了一人怀中。她拼劲最后一丝气劲，睁眼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他，他终于愿意见她了。
叶菘蓝被梅子谦带走，有仙门弟子亲眼目睹。不日，苍梧寺芜华法僧与魔女勾结之事传遍整个大盛。
上至天子朝臣，下至渔民农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