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劫
文/宋言年
叶菘蓝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了他。
梦里她还是个小姑娘,是魔域最尊贵的公主,是父神母神的掌上明珠。原本她的一生一帆风顺,开开心心的。
叶菘蓝终究是没有听母神的话,不仅偷跑到人间,还犯了个大忌。
她喜欢上一个凡人,他的名字叫梅子谦,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
小和尚总是不会说好听的话,嘴里成天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菘蓝听的耳朵起茧,即便在他身边很是无趣,可她还是喜欢。
小和尚下山游历,叶菘蓝跟在他身后。他没有赶她走,生病了他照顾,不开心了她拿他寻开心。
总之,小和尚从不讨厌她。
叶菘蓝修行不精,加上她本来性子暴躁,太过招摇,成了人贩子的头等目标。
她记得,在她被人买走,被迫抛绣球选亲,是他接住了那个绣球。
一个小和尚当众抢绣球,那场面叶菘蓝第一见,也是第一次对他产生喜欢。
也许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第一次分别,是魔域的人找来。叶菘蓝不得不离开。
那一次,她没来得及跟他告别,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到魔域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想起他,偶尔会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恼悔。她不知道梅子谦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还好怨她不告而别……
再见时,叶菘蓝长得愈发美艳,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他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少年五官精致,紧实的下颌线。他定然是不爱笑的,因为爱笑的人眉眼是柔和的。
雨后入夜,夏气潮湿。
银月悄然爬上窗柩,照亮屋内一角。座塌上和尚正闭目打坐。
此刻窗外海棠花树上,风气,吹落了花。清风携着落花,吹向屋内。
清香阵阵,让人一时沉醉。
叶菘蓝推门而入,轻步行至他身前,缓缓俯身,抬手,拖住他的下巴。
她一脸调戏地看着他,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只见梅子谦睁眼,微微仰头看着面前出现的女子,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下一秒,他移开目光,转过头。
又是一本正经地道,“姑娘,请自重。”
果然,这家伙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了!叶菘蓝气急了,当即收回手,垂眸盯着他看了几秒。
当年没来得及问他是哪座山,哪个寺的。叶菘蓝可是在人间一顿好找。
要不是今日偶遇梅子谦抓妖,她怕是在人间流浪几年也找不到他。
“……”
“你当真就忘了我?”叶菘蓝转身在他身旁顺势贴着他坐下。梅子谦默默朝旁边挪了下,叶菘蓝也跟着他移。
两人贴在一起,叶菘蓝拽着他的手臂,他逃不掉。
“姑娘,和尚我真的不认识姑娘,烦请姑娘勿要继续如此。”梅子谦不敢看她,视线落在一旁角落处。
见他真忘了,叶菘蓝本里也没打算对他怎样。只是见他这般……有趣,她对他有了其他想法。
“我不。”叶菘蓝抱紧了他的手臂,笑着说:“小师父,我跟定你了。”
“……”
“小师父,我脚崴了。”
“小师父,我怕是要死了?”
“姑娘且莫胡说。”
“我真的没胡说,我想你想的快死了都。”
……
“他,是本姑娘的人,谁若是欺负他,就莫要怪本姑娘不客气啦!”
“姑娘慎言。”
“你不让说,我就还偏要说了。”
“你是我叶菘蓝的人,哪怕是生生世世,我都会找到你的。”
“人生没有转世,即便有,那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人了。”
“不行!本姑娘说有就有……”
“既然如此,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
“小师父,我长得好看吗?”
“……”
“你说说嘛,我好不好看?”
叶菘蓝缠着他,非要让他给自己个答案。
“好……好看。”
话落,梅子谦匆匆离开她的眼前。叶菘蓝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更浓。
叶菘蓝不知道自己调戏过他多少次,不知道是他傻,还是真的傻。每一次,她一次不曾失败。
那时的她觉得是她的技艺更高一筹,可等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技艺精湛的不是她,而是他次次让着她。
他想要她赢,哪怕他们注定了没有结果。
……
叶菘蓝梦醒了。梅子谦在她身旁。
“你醒了。”
梅子谦站在床边,不咸不淡地开口。
这是那次决裂后,他第一次对她说的话。
叶菘蓝扶着坐起,抬眸看向他。他的脸色不太好,唇色泛白,似是施法过度导致。
“你……”她本想关心他,话到嘴边却道,“谢谢。”
“你无事便好。”
“你怎么会……”叶菘蓝记不得昏迷前静幽山上发生了什么,她静静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尽管,他可能什么都不会说。
梅子谦闻言默了会儿,思忖过后,不紧不慢道,“他们不会再来杀你了。”
叶菘蓝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但至于为什么不会来杀她,她听不懂了。
她朝床边趴,想要拉着他,却只够到衣角。
“阿怀,什么不会再来杀我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叶菘蓝心里很不安。
她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梅子谦看着她,倏然释然一笑。他平静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响起,“阿蓝,信我。”
叶菘蓝闻言发了疯似地想要抓住他,可他还是狠心地从她手中抽走了衣角。
“阿蓝,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
梅子谦离去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了。
叶菘蓝身体太虚弱,无力起身,什么也做不了。
她试图运魔气,可无论她如何做,体内的魔气丝毫没有波动,或者说是她体内已无魔气。
是他,他抽走了她体内的魔气。
他想让她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然后开开心心过完余生。
猜到一切的她,此时只觉地快喘不上气,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话落,可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趴在床上,全身颤抖着,无声哭泣着……
这一切都是她的劫,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这对他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叶菘蓝哭晕了过去。
*
醒来时,叶菘蓝身在魔域。
“月儿,你可算醒了。你要吓死母神啊!”魔后见她转醒,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叶菘蓝眼角还惨留着泪珠,她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气力还是不足。
她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魔后,“母神,我这不还活着,不要哭了。”
魔后瘪了瘪嘴,她抬手帮忙擦去眼泪,在她记忆里,母神是第一次这样哭。
是为了她。
叶菘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狠狠骂了声自己不孝。
魔后看她是一脸的心疼。
“母神,我求你再次送我回人界,好不好?”叶菘蓝乞求着。
“不可以。”
魔后几乎直接拒绝。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回到那危险的人界去,更不愿她再次伤痕累累地回来了。
“母神,我必须要回去……”
“绝对不可以!”魔后打断她的话。
叶菘蓝不放弃,哭着闹着,“母神,我求你了。我真的,真的必须回去。不然,不然他会死的。”
“母神,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一定要救他。他若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魔后一脸震惊,颤抖的手拉开她的手,起身,失控地指责她,“你,你为什么不听话啊!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轻易喜欢上人界的男子,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为什么呢?”
叶菘蓝自知自己私自去人界有错,但她并不承认喜欢上凡人是错的。
“母神,我只是喜欢了个凡人,为什么会有错呢?”叶菘蓝几乎是挤着嗓子出声,问出了她心底的疑问。
她知道此刻不该问这些,可她还是问了。
魔后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她,“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就凭你的父亲就是个凡人!”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如雷贯耳。
叶菘蓝闻言心跳一滞,耳边的声音猛然消失了。
她的生父……
叶菘蓝反应过来,不敢让自己相信,一声声询问。
“母神,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父神可是堂堂魔域魔帝,怎么可能会是个凡人呢?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母神,你在骗我,不才不会信。我不会相信你的,不会……”叶菘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她已经信以为真的错觉。
她的母神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凡人,又怎么可能会再嫁给父神呢?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不是真的。
叶菘蓝一遍遍给自己洗脑,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暴躁地擦着眼角的眼泪,可还是怎么也止不住。
她开始试图忘记刚才,急急忙忙地从床上艰难爬起,嘴里叨叨念着,“我要回人界,阿怀还在等着我,等着我去找他。”
“阿怀,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找你。”
“这一次我们不分开了,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只要你好好的,我都可以。”
叶菘蓝光脚踩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走着每一步,每一步仿若如履薄冰。
着痴疯的女儿,魔后的心头如被万箭刺穿了般,千疮百孔。
她痛苦着,试图阻挡女儿,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
透过女儿,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一样清醒地喜欢上凡人,一样地变得疯迷……
而她当年正是因为阻拦,错过了和他见最后一面。
至今她还留着这份遗憾。
这一次,她想将选择权交到女儿自己手里,让她来抉择……
离开前,叶菘蓝站在屋外,回头问魔后一句,“母神,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魔后不愿再答。
身后,魔帝倏然出现,替她回答道,
“是真的。”
叶菘蓝从不在意他的身份,只看重眼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