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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6)

    许清欢蜷缩在盛长安怀里睡了约莫两个时辰后,车轮碾过碎石一阵颠簸。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抹斜阳柔和的让人心生忧伤。

    盛长安依旧是抱着她,他的头轻靠在墙壁上,墙上铺着的皮草实在是恰到好处。本该是瑞雪的白发却被视为不详,她在想,他们还未遇见时,盛长安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饥寒交迫?或是每日都在担惊受怕,挨饿罚跪。入宫前是人人可欺的质子,入宫后是拖着残缺身子艰难苟活的奴才。

    许清欢的指尖拨开盛长安颊畔的碎发,他同她一样,在睡梦里也总爱皱着眉头,像拧紧的绳结一样。

    盛长安均匀的呼吸声让许清欢才刚清醒不久便又多了几分睡意,她轻轻拍着盛长安的后背,桃花眼里盛满了夕曛,映出一片哀婉的柔和。

    许清欢不禁回想起盛长安的调侃,他们都像是话本子里罪无可恕的恶人。一个是架空皇权祸国殃民的权宦,一个是不恪守妇道献身于阉人高度集权的公主。而迟澄,无可厚非的是,他的确是一个好人。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成为皇帝,他若登基,自然是勤政爱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许清欢的思绪很乱,越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之后要面对的大风大浪就越会摧人心性。许清欢向来考虑的长远,比起迟澄,她更在意的,是之后与盛长安。

    的确,他如今势力被削弱了许多,可保不准他只是做表面功夫,暗地里也在壮大势力,等到她将所有阻碍扫清以后,盛长安也就没了忌惮的人,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许清欢无奈叹笑,“我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正是因为将心交付给了对方,所以才要步步为营。哪怕盛长安对她说了无数甜言蜜语,或是他眼睛里无数次只倒映她一人身影,许清欢仍旧是不敢全然信任他。也因此,更是多疑,每日被繁琐的思绪搅扰,变得畏手畏脚。

    马车已经驶入南岭城内,相较于谪阳的繁华,南岭要冷清的多。残阳如血,湖面映出一片火烧云。布衣百姓有的提着菜篮,有的则推着小摊车,没精神地吆喝着。一些老百姓窃窃私语地猜测着马车里是大户人家还是官人。

    “摇啊摇,摇走饥寒交迫。摇啊摇,摇走坏心眼蝗虫。摇啊摇,摇走门口饿死鬼,路上冻死骨。”孩童稚嫩声音唱出匪夷所思的儿歌,现在明明已经是酷暑,何来饥寒交迫冻死骨。

    许清欢不得其解,掀开帘子的刹那与一个孩童对视,顿时脸色煞白。那孩子瘦的已经是皮包骨,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可肚子却是鼓起来的。

    “为何会如此......”许清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她明明在之前就派人来过南岭赈灾,为何还会如此。

    一个面色蜡黄头戴布巾的女人眼神空洞地走过来拽住那个小孩子,与那女人对比起来,许清欢面若桃花头戴珠钗,一袭华裳。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起身就要喊人停车,盛长安一把抓住许清欢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冷声道:“你若是想死,便下去。”

    许清欢的唇瓣微不可查地颤栗着,听闻身后人冷漠的话语以后仄首,声音也是挟霜带雪:“盛长安,我记得那些赈灾的药品与食物,还有银两,有一半经过你手。”

    盛长安笑问:“你莫不是真觉得我会贪赃?”

    许清欢抿起双唇,“那你为何不让我下去?如今已到城内,我若要下去,许宸也管不了我。”

    盛长安眼眸一眯,折射出寒光。似乎他们二人意见相左时,总是喜欢这样冷冽地针锋相对。他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懒散样:“你可知为何已经到了南岭城内,马车却不停?”

    许清欢怔忪须臾,等着盛长安继续说下去。

    “南岭城内分为两个区域,一个知府和地主所居住的北面,另一个,是贫民居住的地方。换言之,除了知府和地主,其余皆为贫民。闹了蝗灾,我们派去赈灾的所有物料,大多都落在了他们手里。你现在若是下了马车,指不定要被抓走。见你细皮嫩肉,估计他们会真的把你剥皮抽筋,慢慢品尝。”

    盛长安的语气凉飕飕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许清欢头皮发麻地打了个寒颤,她只知道南岭闹了蝗灾,不知道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她沉吟片刻,抽出那把扇匕。

    盛长安盯着她片刻,只觉得头疼无比:“你啊......怎的就不能安分一点。难不成你当真是不怕死?有时候,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自己。别说是你一人了,就算是我陪着你去,指不定我们两个会遇到些什么失心成疯的人。”

    “那我便自己去。”

    “许清欢!”盛长安腾地坐直身子,“你的慈悲心太泛滥了一点吧?难不成在这里,你遇到一个贫民就要救一个?他们要你割块肉,你便割块肉?”

    许清欢不是没听过易子相食的故事,在动荡的乱世,人吃人的现象远比想象中的要恐怖。甚至,一些穷困潦倒的农民会在自己和孩子身上标出哪块肉要多少钱。

    那些原本只在史书里看过的,觉得太过夸张的故事,如今便发生在眼前。

    被栓起的帘子微垂一些,许清欢很清楚地看见那些面黄肌瘦的人看待她的眼神。那眼神是在看待食物,看待牲口。而不是看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南岭的消息闭塞到甚至不知先帝驾崩,唯有北方的达官显贵知晓许宸南巡,设好宴等待圣驾光临。

    “正是如此,才更要下去。”许清欢顿了顿,“别看这些人瘦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拦腰折断,他们才是可以覆舟的水。”

    “况且,这些人远比那些达官显贵要好收复的多。你只需要给他食物,和一块地,他们就会拼了命为你前仆后继。”

    盛长安愉悦地眯起双眸,问:“南岭的贫民户口为一万五千人,你难道有这么多粮食,这么多地?”

    许清欢瞥他一眼,道:“我带的东西,只够分给极小一部分的人。但是你,却能分给他们,一块土地。”

    “长公主殿下还是把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好,弯弯绕绕,听起来怪叫人不舒服的。”

    “许宸赐给你的那些土地,你便全部分给农民。盛长安,我的意思是,让你把土地白送给他们。毕竟想要洗刷你一身罪名,得靠他们。而南岭这边,我们的确无法分给他们足够的食物土地,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去夺。”

    许清欢重新坐回来,盛长安便习惯性地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敢怒而不敢言,便足够了。那些地主,甚至知府,不都还得看你脸色吗?你可以叫那些地主提高土地的佣金,再让他们欺男霸女。而我,会说服其中一个地主把他的土地平等地分给那些农民,不收租金。随后,你再让那些地主继续欺压他们,强行夺走他们的土地,收取高额的租金。”

    “而我,也会派人去煽动他们。百姓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为官官相护,与地主同流合污。但若是此时,一个有实权的人站在他们那一边,被煽动的怒火就会肆意疯长,吞噬一切。叫他们去反抗,起义......让天下人瞧见许宸的无能。既可以得到这些贫苦老百姓的支持,又能坐实许宸无能不顾底层百姓死活。”

    盛长安听完以后缄默了许久,“还真是坏事儿都让我做了,好事儿全让你占了。许宸年幼,心智也不成熟。诸侯与东厂虽有所削弱,却依然是许宸现在无法解决的难题,更何况......内阁的权力日渐扩大。他无能,但并非不爱民。你这样,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许清欢闻言微张着唇半天合不上,上一世她对许宸,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踏入官场权谋,为他披荆斩棘。哪怕最后,许宸对自己动了杀心,她也始终没有真正的对许宸动过杀心。即便嘴上常说着什么时候除掉许宸,可心底始终是有所不忍。

    而今,她步步紧逼,已经是要将许宸逼到悬崖边缘。可她,竟然未发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让刀尖离许宸越来越近。

    “哈......”许清欢胸口的起伏逐渐变大,“盛长安,不是你说的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我不杀他,日后死的便是我。”

    盛长安静静地看着许清欢没有说话,半晌,他轻吻她的眼睛。“我没说不让你杀他,只是,你不能让一个为民着想只是被群狼环伺无能为力的人,被他所想要庇护的百姓杀死。”

    “他可以死在冰冷的权谋中,但是绝不该死在,他一心想要守护的子民手下。就好像......”盛长安声音低了下去,“将军可以为国战死,但不能死在君王冰冷的猜忌中。否则,往后的史书里,你的所有功绩都会因此被抹除,背上这样一条罪状,遗臭万年。”

    盛长安一针见血道:“难不成你以为你的计策,那些有识之士会看不出来吗?”

    许清欢的心摇摆不定,实际上盛长安说的没错,兵不厌诈,可那是在战场上。在权谋场上 ,人理应遵守最后的底线。

    盛长安见许清欢犹豫后才缓缓道来:“你太急于求成了,许清欢。功高盖主,会让你死的更快。现在,那些儒臣还是维护着许宸。你的方法可取,但有一处应当改动。这个恶人我来做,而你要将功劳,让给许宸。”

    许清欢拧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与许宸商量,做他的谋臣?”

    盛长安颔首道:“不错,这样,你既能得到民心,又不会功高盖主。那些想要揪你辫子的老儒臣也就找不到理由骂你了,不是么?要知道,唾沫,是可以淹死人的。”

    一只手突然从窗外伸进来,若非许清欢躲得及时,只怕是要被拽出半个身子。那人神情癫狂,不断地跟着马车跑。

    盛长安冷冷地皱起眉头,就在他要动手时,许清欢拦住他:“你若是动手了,只怕所有人都会围过来。”

    许清欢随手将自己带来的糕点扔出去一盒,糕点盒落在地上,散落的糕点染上灰尘。不出所料的,周围人一看见有食物便全都冲了上去,甚至是大打出手。

    许清欢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南岭现在,也只是换了一个新的被掌控的君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蠢蠢欲动的万俟玉部,等待时机的诸侯,天灾人祸,国库空虚。

    “如今又逢旱季,不止是南岭,接下来恐怕连谪阳,都会出现易子相食。许清欢,你不是要下去吗?现在?”

    许清欢回想起方才那群人为了几块糕点打得头破血流的模样,浑身发悚。

    盛长安嘲笑了她几句,“你看,你的确适合当个谋臣。发号施令后,再由其他人去完成。”

    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许清欢的视野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黯淡的色彩,可她却穿着鲜红的衣裳,即便那只是粗布麻衣。她一双杏眼含着泪,灰扑扑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紧握着手里的木偶,站在路中央。许清欢探出头,周围盯着那女孩的视线,贪婪而瘆人。

    那女孩虽是清瘦,可相较于许清欢先前看见的孩子,她要好得多。也正是因此,才会更吸引人。

    “盛长安!”

    许清欢还未喊出这一声时,盛长安已经掀开马车前帘出去。买通了驾车的马夫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许清欢扶着车辕下车,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扑向那孩子,被盛长安轻而易举地掀翻。

    许清欢也借此机会冲上前抱住那个女孩,盛长安本想直接杀了那个男人,可许清欢咬着牙摇摇头。

    盛长安暗骂一声走上前挡在许清欢身后,周围几个男人本来还凶神恶煞,但在看清他的面貌后顿时如趴儿狗般跪下。

    那个先前扑上去的男子见了盛长安如见了鬼般,他爬上前不断地磕头求饶道:“是贱民扰了九千岁的兴,九千岁开恩!”

    他额头磕的极响,一股骚味涌入鼻腔,许清欢嫌恶地拿起帕子捂住小女孩的鼻子。那人竟会被盛长安吓成这副模样,或者说.....这些人竟然会害怕他们到这个地步。

    ......

    许清欢牵着女孩的手走进小巷,回头问道:“他们虽是消息闭塞,可你九千岁的威名还是传遍大街小巷了啊。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家喻户晓,让所有人都惧怕你。”

    盛长安本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看许清欢一脸好奇,刚要开口,那小女孩便截了他的话头先启唇:“以前九千岁来这里的时候,被几个醉了的地痞缠上了。九千岁生得貌美,便被他们错认。然后,九千岁便派人把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喊了过来,就在南边的祭祀台上,生疱了那几个人。”

    许清欢听了脸色一僵,脑海里浮现出画面时捂住肚子干呕。那小女孩却毫无惧意,接着说道:“之后九千岁把他们都拿去喂了狼,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九千岁。我本来以为,刚才九千岁也会疱了他们。”

    许清欢一阵反胃,盛长安的眼眸也幽深了几分。

    “因为长公主殿下在,不能让她见了血。”他淡淡地说道。

    那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岁有余,却看遍了这世间的残酷。

    许清欢的嘴角耷拉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阿娘病得很重,我本来是想找大夫,可是没走多远便发现钱袋掉了,多谢九千岁开恩。”

    盛长安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要谢,便谢长公主殿下,不必谢我。”

    到了破落的房子前,许清欢嗅到一股臭味,她紧蹙着眉头拉开门。

    盛长安及时伸出手挡住了那女孩的眼睛。

    一个脸色发青,舌头都耷拉在外的女人悬在房顶上,天气炎热,很快便发臭。

    而另一个男孩看起来才只有八岁,抓住那女人的腿,不断地摇着。

    “阿娘,我饿。”

    许清欢不忍直视这一幕,她偏过头抑制住哽咽。

    那女孩似是知道了什么,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时崩溃,嚎啕大哭。

    桌上只留下一封信。

    实际上,那封信的字迹很潦草凌乱,还有一大滩乌黑的血渍。

    是阿母无能,将你们带到这残酷的世间。阿母这副身子已经病入膏肓,若是再为阿母寻医治病,只会让你们也万劫不复。

    对不起,是阿母的错.....下辈子,你们一定要投到一个好人家。你们会衣食无忧,幸福安康,阿母不会再耽误你们了。

    许清欢眼眶通红地蹲下抱住那个女孩,女孩身上的布料磨的她的脸颊生疼。本来还在抱着女人腿的男孩突然走出来拽住盛长安的下袴,手上柔软的触感让男孩天真地询问道。

    “您将云穿在了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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