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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2)

    迟澄紧攥着缰绳死死地瞪着许清欢,“许清欢,你疯了。”

    她并没有否认迟澄,粲然一笑道:“在这乱世里,谁人不疯魔?细想来,疯子过得都比我们这些半疯不疯的人好得多。”

    “所以.....”许清欢低眉,道:“要杀他的话,就顺带捎上我一程,让我在这乱世解脱,可好?迟将军。”

    他双眼染上一丝猩红,俄而笑出声来。迟澄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膛涨得生疼。“许清欢,你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的真心,和愧疚。”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得你一次次放过是靠我自己。但是,你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与愧疚,只是极小的一个原因。你杀了我,也就意味着与陈怀瑾,楚清澄及整个东厂作对。亦是与江家结仇,与江党的人结仇。”

    许清欢虽是直视着迟澄,可余光里却是身后那人。只要再过几日,就可以用断肠草做药引,解了盛长安的蝎毒。

    “你竟要护着那阉人!呸!不知廉耻!”一个距离许清欢较近的男子还扛着锄头,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猪猡。

    许清欢厌恶极了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

    她嗤笑着回首,充满攻击性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那男子,说道:“毁堤坝引得洪水的人,不是东厂。大水漫灌导致你们庄稼被毁,流离失所。而做着一切的人,是你们眼里光风霁月的甘洛,甘洛....是内阁的人,亦是迟将军的友人。”

    许清欢迈步上前,剑尖在地上拉出一道浅淡的白痕。“而设棚施粥的人是你口中的阉党,南岭蝗灾,派人前去赈灾的,是东厂。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你口中不知廉耻的我。迟澄掀起叛乱,诸侯借机争霸,是我行医救人。”

    “而你.....又做了什么?”许清欢句句诛心,那男子气得面红耳赤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这灾星,若不是你,我南梁也不会这般多灾多难。你身为女子,却不守妇德在外抛头露面,还侮辱我们这些农人,你他娘的算什么——”

    只见寒光一闪,那把锋利的长剑从男子粗壮的脖颈上划过去,喷涌出温热的鲜血,将她的衣衫染红。

    男子扑腾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盛长安见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帕,仔细为许清欢擦拭脸颊上的脏污。

    两人鼻息交融,许清欢轻声开口:“别以为我被冲昏了头脑,猜不到你打的如意算盘。这事儿解决完了,咱们再慢慢地算账。”

    好吧.....她的确很生气。盛长安无畏地耸耸肩。

    无数人持弓相对,却始终没有人敢让箭脱弦。盛长安便笑着缓解气氛道:“我可是心甘情愿做你的踏板,对你俯首称臣啊。”

    许清欢敛下眸子掩去对盛长安一闪而过的杀意,“你当然想现在就让我坐上皇位,帮你分担所有的针对,而你养精蓄锐,等到时机一成熟,又要像当初那样,伙同迟澄反咬我一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啧.....你还是傻一点的时候可爱。”

    许清欢愤恨不平地用力踹了盛长安一脚,又转过头暗骂道:“我还费这么大的心思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这儿!”

    “长公主殿下,可舍不得让咱家死。”

    许清欢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继续与迟澄对峙:“迟澄,你的确是把所有的路都想好了,乱世出枭雄,等到诸侯争斗两败俱伤,你一网打尽。又可以剿灭阉党,外加上你的赫赫战功,会比许宸更加适合登上皇位。”

    “但是,你们男子的劣根性,便是自大狂妄。”

    径山寺被乌云笼罩,呈现出一片肃杀与沉重。而在人心惶惶的宫里。甄南手持着珐琅暖炉,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哪怕是这样的炎日,她也觉得浑身发冷。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小看了许清欢。

    早在祭祀大典的前一日,许清欢便前来拜见她。她对许清欢,可是打从心底地喜欢。尤为喜欢她敛藏锋芒不露破绽,以及旁人不可比拟的勇气。

    自盛长安架空许铮皇权的那日起,她便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重用外戚来削弱盛党。垂帘听政早已让她感到厌倦,她想要掌权,可如今,盛党一家独大,而迟党与内阁也勾结在一起。一个朝堂,也就那么大,却有无数的党派在暗中竞争。

    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但迟澄却找出了她的破绽,将她死死地压制。

    而在祭祀大典的前夜,许清欢披着斗篷压低身子以避耳目,于丑时来到慈仁宫。

    她跪在地上行礼,开门见山道:“清欢此番前来,是有事要与您商谈。”

    甄南本是要遣她回去,却见许清欢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递给她,道:“这里面装着的蛊虫,名为牵机。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下蛊人的话语来掌控被下蛊人的行动。”

    甄南不笑而威,问道:“你给哀家这样的邪物,难道不怕哀家将你关进思过宫。”

    许清欢将盒子呈上去,恭敬道:“自然是怕的,不过清欢更怕几日后的围猎。倘若父皇出了事,那么清欢也不会好过。”

    许清欢从上一世便发觉甄南在自己宫里安插了眼线,这也是为何在甄南临死前,她会恳求自己用一生来庇护许宸。她施以许清欢小恩,她却用一生来回报她。

    甄南知道自己有能力护住许宸,而许清欢至死也不知,为何甄南这般看重许宸。可如今,却是明了了。

    这么一想来,许宸不愧是流淌着他母妃血的人。一个磨镜之好,一个龙阳之癖。

    那日温迟来向许清欢禀告时,她都惊了一瞬,许久才缓过来。

    她虽有意逐鹿,但若是自己登上皇位,不仅要面对迟澄和一众诸侯,以及那些迂腐的儒臣。还要面临甄南的内忧,以及外戚干政。

    倒不如让许宸先来面对诸侯的群起攻之,自己养精蓄锐。

    然而,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到底是宿敌啊,竟连算盘,都打得一模一样。

    从盛长安在佛像下质问自己时,许清欢便察觉到了不对。但被爱意冲昏了头脑,也就忽略了盛长安狡诈的本性。

    盛长安语气也没有丝毫歉意,只是问道:“你既然知道是我设下这个局,又为何还要上钩呢?”

    面前是曾经的意中人,身后是机关算尽的爱人。许清欢怒气冲冲道:“盛长安,看来咱们只做的成怨偶,当不了佳侣。”

    “小鬼,在战场上你若是说这么多无用的废话,早就被一箭穿了心,被马蹄踏的面目全非了。”

    蹲在草丛里陈怀瑾实在是听不下去许清欢的絮絮叨叨,他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尘,径直走到她身后。

    如果说一开始迟澄还在权衡杀掉许清欢的利弊,那么在看见陈怀瑾出现时,所有的一切便都被打上了“弊”字。他虽官职与陈怀瑾相差不大,可权力却大不如陈怀瑾。况且,陈怀瑾那二十万堪称“阴兵”的精锐,令人闻风丧胆。

    陈怀瑾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放荡不羁地说道:“做了这一番闹剧,结果先皇在临终前,却是将许宸立为太子,轮不到你来当这乱世枭雄了。”

    迟澄闻言心仿佛在那一瞬间停住,浑身的血液凝固。就像是被万蚁噬心,紧攥缰绳致使指节泛白。

    “怎么可能.....”他低喃出声。

    那一箭正中要害,箭上还掺了毒。不出半个时辰,许铮便会死去,甚至中毒后全身麻痹根本不能动。他怎么可能有那个力气与时间去立太子!

    陈怀瑾一身匪气,嘲笑道:“你那点如意算盘扑了空,太后娘娘可是亲自守在先皇身边,为他拿来朱笔。”

    盛长安懵怔了须臾,旋即心下了然。

    果然当初不该用牵机戏弄她,反倒被她发现了这牵机的用处。

    陈怀瑾又道:“现在,诸侯借势叛乱,还望迟将军随我一同前去平叛,也好在新皇登基前,立下护国的战功。”

    “等等!”许清欢突然开口。

    陈怀瑾眉头都快蹙成川字,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许清欢凑上前踮起脚尖在陈怀瑾耳畔说道:“我再嘲讽他一番。”

    “啧,麻烦的小鬼。”

    许清欢全程都不再给予盛长安一个眼神,她脸上挂着胜者的骄傲。“迟将军,这般大费周章,光是连筹谋都用了好几日。却不曾想,几个时辰就被打回原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许清欢想了半天,转头问比她还胸无点墨大字不识一个的陈怀瑾道:“有竹篮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怀瑾和盛长安同时说道。

    “竹篮打水一场空。”

    “竹篮打鱼一场空。”

    许清欢像是没听见盛长安的话一般,对迟澄说道:“竹篮打鱼一场空。”

    陈怀瑾似是察觉她与盛长安之间的不对劲,但这毕竟不关他的事情。

    盛长安的眼神晦暗不明,幽深的目光犹如一口枯井般。他没有把视线从许清欢身上移开,可她从陈怀瑾来了以后到现在,都不曾再给他一点眼神。

    余光都没有。

    迟澄倒是没被许清欢孩子气的嘲讽给激着,他盯着她半晌,被气笑了。

    “你本可以伙同陈怀瑾以谋反之名来诛杀我,可你却没有这样做。许清欢,你以身犯险来搭救盛长安,对他的确是情深意重。只是,既然这么情深意重,为什么还要留着我来牵制盛长安,还要推许宸上位呢?”

    许清欢冷笑道:“这样拙劣的挑拨离间,真是惹人发笑。”

    “所以,你一直都不曾信任过我,也想过要杀掉我?”

    身后的盛长安声音冷到了极点,许清欢和陈怀瑾皆是微睁大双眸。

    她慢慢回过身,只见盛长安那张素来不流露假笑以外的情绪的面具,出现了一丝得以窥见真实情绪的裂痕。

    他这一回,当真是气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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