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唐一霄早早躺在院子的贵妃椅上看麻雀叽叽喳喳得飞来飞去,他醒的最早,本来以为魏老爷子会是第二个,毕竟老年人都觉少。
但当一个披头散发面如白纸的女生从他对面房间里出来时他知道自己又猜错了。
原来老爷子早就出门去诊所了。
“诶你醒这么早?”许鹞打着哈欠问他。
唐一霄盯着她,突然思绪回到昨晚那杯酸枣仁水上,虽然他喝不出味道,但莫名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甜。
他神儿越走越远,那时候他刚从实验室被接到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扑面而来的是各种课程和比赛。
他身体吃不消,某天半夜感觉五脏六腑疼得要被撕碎了一样,身体的温度也低得不正常,那时候他最期待的就是有一杯温热的水能让他喝一口,最后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就那样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自己爬起来。
人终将因年少不可得一物而困其一生。
那一杯酸枣仁的水,竟让他矫情得生出几分暖意。
“你在听吗?”许鹞刷着牙含糊问道。
“我昨晚刚回来就睡了,睡得比较早。”他快速收敛自己情绪。
“看来我那杯水还是很管用啊。”她自吹自擂道。
听她说起那杯水,唐一霄笑意盈盈:“嗯,很管用。”
许鹞见他笑,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毕竟昨晚送完水他脸色那么僵,语气也冷冰冰,吓得她还以为做错什么了。
“诶对了,我姥爷昨晚告诉我说你今天要泡药浴,让我去镇上买药桶,你待会自己在家。”
唐一霄听她这么说有点无语,魏老爷子原来连木桶都没准备,但他面上不显:“谢谢,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不饿就不吃早饭了,你要是饿了就去把粥热一热。”
“好。”
许鹞把牙杯放好,又去拿了电动车的钥匙出门了。
唐一霄从贵妃椅起身,在她身后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眼底晦暗不明。
家里现在只剩他一人,他再也不用顾忌,可以正大光明在白天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您好哪位?”
“喂?小鱼,那份文章能不能再发给我一次?”
那头答应得很爽快:“当然可以,不过我不赞成你加入勘探队,你的身体状况太糟糕。”
“反正本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早晚问题而已。”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生死在他眼里无关痛痒。
“行,金砾油开采成功你家估计又要升一升了。”
听他说起这个,唐一霄淡淡笑了一声:“不然他们怎么肯让我冒险呢。”
安初予嘲笑他:“真够可怜的你。”
“发过来就先挂了,我去忙了。”
“拜拜。”安初予挂断电话
叮——
他收取了文件。
文章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他戴上一副黑框护目镜开始翻阅。
2000年,m国福林金砾油公司曾收买多名工人在北境十四处进行大范围金砾油勘探调查,一无所获。
据此,m国地质学家与世界金砾油进出口协会在2005年宣布结论[金砾油所有产油地带毫无例外都是海相地层]
2010年,m国克利亚纳大学地质学教授强调[z国没有中、新生代海相沉积。]
2015年,世界地质协会与全球大学生数学赛前1%获得者开展金砾油范围计算活动。而第一个被排除在外的地方,是北境。
唐一霄放下鼠标,身体靠在椅背上,他当然发现了,这些结论是每五年一次,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这是西方国家赤.裸.裸的挑衅。
今年是2018,还有两年,只是不知道这次来临的是枪林弹雨,还是舆论导向。
想到这里,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年少冠以天才名号,又是世家独子,这些年,如果他的情绪不稳定或眼太高,早就不知道要被做多少文章。
他拎的清,只要北境能产出一滴油,那么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争。
他忽的一笑:“一群蠢货。”
骂的是西方专家,一把岁数了,连金砾油在哪产都能弄错,在他眼里确实很蠢。
许鹞动作很快,赶在魏如文中午从诊所回家吃饭前回来。
“看,这个桶怎么样!”许鹞炫耀自己的战果。
“挺好的,麻烦你了。”唐一霄摸着实木的木桶。
这么大个桶她一个人给弄回来,实在让人佩服。
“喜欢就行,把这个桶洗洗就去烧热水吧,姥爷应该马上回家。”
“好,我一个人来就行,你去休息吧。”
许鹞摆手:“你一个病人才该好好休息,这就交给我吧。”
说罢她就一个人拎着桶往洗手间走去,把那根黑色的大水管拖出来开始放水冲洗。
水桶提起来很沉,那根水管也很长,一个成年男人拿过去都吃力,更别说她一个小姑娘。
她热心,是因为她知道每个病人来养病都会付钱,所以她总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帮就帮。
她不知道,在唐一霄眼里,她身体周围已经被镀上了一层伟大的金光……
曾几何时没有人这么为他考虑过了
唐一霄站在那里站着,仿佛过了很久,心中那汪平静的湖久违得掀起一丝波澜。
从前他不该这么冷淡,后来他也会想,他的妈妈爸爸有没有后悔,在强迫他跪在雪夜里时,在威胁他眼泪不准掉下来时,会不会有过一丝后悔……
转瞬即逝,他把自己不该有的情绪收得一干二净。
“我来帮你。”唐一霄走上前。
“哎呀还是要麻烦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这个确实有点沉啦……”许鹞尴尬摸了摸鼻子。
唐一霄举起水管放水,喷涌而出的水柱迸发出一股弹力,但他稳稳拿住了:“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鹞感觉他似乎放下了一丝戒备心,与人多了一分亲近,就是没刚开始那么冷冰冰的礼貌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魏如文回来了。
“买回来了?洗完就搁东屋吧,我先去做饭。”魏如文回到家一刻也不歇就要去忙。
他拿起油桶刚要倒油,愣住了。
“一霄啊,你把饭做了啊?”
看着盘子里色泽红润的番茄炒蛋和芹菜炒肉。
“姥爷,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做的?”许鹞不满叫嚷道。
魏老爷子更惊喜了,他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家孩子:“小鹰啊!你终于学会做饭了!”
“哈哈哈不是我做的嘻嘻。”
魏如文:“……”
院子里,许鹞偏头:“你什么时候做的?”
唐一霄刚听着许鹞耍宝有些好笑:“就在你回来之前。”
“我去,你这么厉害?”许鹞看他的眼睛多了分敬佩。
听她这么直白的夸奖,唐一霄只垂眸淡淡一笑。
本来这是一个很装13的动作,但他人长得好,倒也显得不那么矫揉造作。
夏日正午的风格外燥热,水管喷出的水也尤为清凉,桶洗完了许鹞却不想关水,不过最后想到水费还是关了。
“洗完就赶紧来吃饭。”魏老爷子把菜摆到饭桌上。
唐一霄饭量小的可怕,基本可以忽略,许鹞饭量一个人顶俩,这顿饭所以刚刚好三个人吃。
“小鹰,把碗洗了。”魏如文说完又指着唐一霄:“你,跟我走。”
魏如文把他领到了堂屋旁边的大房间里:“知道我为什么第一天没有给你用药吗?”
“爷爷是在观察我的身体状况吧。”
男生站得笔直,说话时语气起伏很小,仿佛永远都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站在高处太久,名利场上长大的性格已经对为人处事有些厌倦。
“对,你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好一点,但是吃得太少,只长个子不长肉,这样不行,营养跟不上。”
“好。”他应声。
魏如文说完,提着刚刚煮开的两大桶热水倒进木桶。
刹那,热气扑面而来,扑满整个房间,烟雾缭绕中唐一霄感受到了一丝不该有的寒冷。
他没什么反应,因为他知道这是实验后他的身体保护机制,身体感受到危险因素,就比如刚刚那一瞬间皮肤遭受高温,身体会随着外界的影响而逐渐降温,直到结霜,冰冻。
魏如文从口袋掏出一个密封小袋子,只有巴掌大小,里面是半包棕色粉末。
魏如文把药末倒入水中,水也只是发生了很微小的变化,呈半透明棕色。
“行了,这点儿开水先把药泡开,你把旁边那水管拖出来放点凉水进去。”
唐一霄照做。
“水放好了你就进去泡吧,泡到水彻底凉下来就可以出来了。”
魏如文临走前嘱咐。
唐一霄伸出一只手探入木桶。
那只手腕腕骨突出,还有一颗朱红妖冶的痣,此刻身体温度逐渐下降,手臂愈发苍白,连关节上泛着的淡粉也失了颜色。
由于木桶内温度过高,身体也做出反抗。
他会被陈封在冰块里吗?
这是他身子沉入水中的最后所想。
闭着眼睛,轻微的颤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体内的温度持续下降,皮肤浸泡的中药也起了作用,它在升温,两者不断抗衡,仿佛要一举争下高低。
唐一霄眉头紧皱,呼吸极轻,从头到肩,裸.露在外的皮肤惨淡如霜,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他对生死没那么看重,但有任务在身,他必须活下来。
院子里的人并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还在嘻嘻哈哈和刚来到她家的徐双双打闹。
许鹞不喜欢熊孩子,但对于徐双双这种比较可爱的,她还是很欢迎的。
“徐双双你这次来我家肯定不是为了找我吧。”
许鹞看小姑娘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我……那个哥哥呢?”徐双双扭扭捏捏说出了真实目的。
“不告诉你哈哈哈哈”
徐双双见自己好不容易直球一次还被耍了,一下子就急了:“哼!小鹰姐我自己找!”
说罢就往一个房间冲去。
许鹞本来想随她去,转瞬即逝间她突然想起那间屋子里面的人在泡药浴。
这要是不拦,徐双双就被当成小流氓了。
“回来!”
她大步跑去,伸手去抓小姑娘衣领,只觉得周遭都被放了0.5倍速一样,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差那么一点点就拉住了徐双双。
滋啦——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滋啦——
木门被关上的声音。
赶上了……
虽然被徐双双推开了一个门缝,但许鹞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防不胜防,门缝打开那一瞬间她还是猝不及防瞟到了一眼,她迅速低头避开目光关上门。
就那一眼,烟熏火燎中,少年紧闭的眉目仿佛被罩上一层滤镜,平日里淡漠的神情因为热气的蒸熨而有了温度。
凹凸有致的锁骨上挂着一枚银色吊坠,肩膀和肱二头肌裸.露在外,瓷白的肌肤覆盖着一层漂亮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少年人该有的力量,但不夸张。
“我去……”许鹞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惊叹一声。
她恨自己视力和记忆那么好。
“小鹰姐,你脸好红。”徐双双告诉她。
“你,你刚刚看见什么没有?”许鹞反应过了开始问她。
“什么呀?”
徐双双是真的没看到,她个子矮,跑步又是只看路不看前面,推门那一刹那也只看到了地板上的纹路。
许鹞松了口气,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她刚刚差点看到别人洗澡的事实。
“双双,你先回家,因为哥哥也回他自己的家了,等以后他再来了我们一起去找你玩好不好?”
“嗯……”
“我们还提着一大袋子零食去找你。”
“真的吗!”这招对小孩子果然好用。
“当然是真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许鹞说着和她伸出小拇指拉勾。
虽然没见到心心念念的帅哥哥,但还是带着这份承诺欢天喜地回了家。
许鹞看着她进家门,才放心回家。
静谧的四周,杂草丛生的小路,飞虫满天的玉米地,她仿佛注意不到这一切。
那张云雾缭绕中惊艳绝伦的脸环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她该怎么忘记这张脸,回家又该怎样去面对他。
西沉的红日,把缕缕落寂的橘红涂满天际,夕阳下,天地万物似乎都酣醉在这片凝固着极其短暂的美丽之中,止住了一切声响。
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