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我入校时已经很迟了，妈妈让我等她学校报名工作结束，大概是对我中考成绩否定的一个延续表现，没能如她所愿进市里最好的高中，那顿打骂没能完全纾解她的郁结，最终还是我独自带着行李去学校。

    我对妈妈从来不敢有所求，她跟我对话几乎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站着或坐着，我站在那抠弄手指听着，小时候我巴不得她每次都坐着说，这样说到情绪激动时，上手还要站起来。

    她说我不能送你去学校，因为我也有学生要照顾，还有你的中考成绩，让我说不出口。

    这些年，我已经形成一个习惯或是说规律，受到批评先从自身找原因，即便不是自身的原因也是自身的原因。所有一切都是无条件接受。

    因为去得迟，我被安排进到别的班级宿舍，除了我，其他三位，一个高二，两个高三。对于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我来说，是不是同龄人都无所谓。

    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间背朝操场、南北通透的宿舍，要是天气好，对面小露台就洒满阳光，能看到一群朝气蓬勃的人在操场上不停地奔跑。

    承蒙三位姐姐不弃，在她们毕业之前，对我的帮助和照顾颇多。

    可能是看我一个人过来，带着许多行李，帮我整理床铺，带去我熟悉学校，办理入学的手续。

    每天早上，大家一起吃早饭，收拾完各自背着书包匆忙去教室。宿舍里热热闹闹，听音乐，读书，讨论作业，打扫卫生，洗漱，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

    高中开学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来了月事，第一次，天天早上起床要把被单抽出来洗那一块，上高三的芸姐看不下去了，用穿旧的秋衣裤给我缝了一小块垫子。嘀咕了一句，家里那位到底是不是亲妈。

    是啊，我也时常怀疑。

    还好三个性格开朗的人包围着我，用轻柔的声音说着舒服的话，自卑和羡慕让我内心的杂草疯长。我想加入她们中间，可不知道什么话题能让大家舒适，不冷场尴尬。她们仨索性直接告诉我，不要顾忌说话哪句合适，想什么就表达什么，她们也相信我不会语言伤害到她们。

    第一次，我了解到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都是妈妈说的那样，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并不都是充满恶意的。

    独立接触了三位姐姐后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说话这么温柔的人，而每一句话都能够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即使表达不同的意见，也是上扬的语气。

    顾晨和我考进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在同一班级，但相隔不远，我课间，上下学都能见到她。

    我俩相识十多年，互相了解彼此。顾晨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跟她能成为好友，完全归功于她的脾气好。小时候她就能顺利把我妈妈说服，带着我玩。

    进入高中很多天后，我才察觉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前把我看管极其严格的妈妈，离开家了，居然表现出一副放心的样子。很少给我打电话，也没听哪位老师提起过她来过学校或是别的关系。

    难道认为我长大了？正好，当着面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隔着电话，更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

    我不敢松懈，一方面多年被要求克己做事，另一方面，我妈妈经常会出其不意，让人无所遁形。

    从小我就没有几个相交的朋友，我想做的和不想做的都不作数，凡事以学习和做人为主。在调皮的年纪里因为淘气经常挨打挨罚，家里有一面墙，一边贴着我多年来拿到的奖状，另一边贴着我的检讨书，悔过书。

    我的语文成绩是各科中表现最优异的，成年后经常跟褚云调侃，小的时候看妈妈脸色多了，阅读理解能力较强。

    她笑话我，为什么搞不好人情世故，对外界的关系也不敏感。那些年光顾着去阅读理解阿姨的脸色了。

    顾晨倒是一如既往的照应着我，知道我的秉性，不会像初出家门，欢呼雀跃的小姑娘一般把我拉进她新的交友圈。她和我一样，都不会呼朋引伴。即使是遇见她的同学，也只会简单地说一句，这是我朋友。甚至连名字都不会主动说起。

    然而我从没想过会被一个人记挂在心上，偏偏有几个这样的朋友，时刻把我记挂在心头。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当一个人、一件事或一个物品在你心里留下过痕迹之后，在之后的日子里，就会经常不经意地再与之发生联系。

    之后在教室里待着的时候就经常能听见有人叫许舒的名字，多数时候能听到他淡淡地回应，偶尔是沉默的。听得多了，就感觉许舒，连名字都听着让人感觉舒适的一个人，性格到底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像名字一样让人舒适。

    再后来听到他在身后低语时，我会单手举起挠头，眼睛盯着窗外，看似是无目的的放松，实则大框眼镜下的眼睛已作出反常举动，视线偷偷地瞥向许舒。仔细听有时候还会听到说话声。微提的嘴角出卖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会注意到这个人。

    虽然分了些心思在许舒身上，但是学习是万万不敢落下的，高一开了晚自习，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里，低着头写写算算，或是埋在课桌里闭一会眼。进了高中，没有许恕在我身边，课间过来捣乱的人都没了，空气在我这里都安静了些许。

    很快进行了第一次摸底考试，暑假里和开学这一阶段我学的东西，再加上以往积累的，都用上了。语文和英语一直表现都很亮眼，数学还算行，政史的也还不错，理化生的成绩看起来就没那么和谐。估计班主任看到我的各科成绩就把我划分到文科生的队伍里了。

    而许舒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科表现都让人眼前一亮，一如他的人一样，不动声色，给人惊喜。

    许舒在初中时除英语成绩差强人意，其他各科一直都很好。在中考体育的前一天晚上，他因急性阑尾炎入院，体育一项缺考，在中考成绩中就落下30分，英语也没有超常表现。阴差阳错，进了这所高中。

    唯一不同的是，暑假他收到成绩之后，他爸妈没有责备，反过来安慰，翻篇了，所有的开始都刚刚好。

    初中升高中的暑假，我在家反思、痛悔、做着大量的复习预习题目时，许舒拉一个行李箱跟着他爸爸跑了半个西北。

    座位没有按照摸底考试成绩变动，只是有部分同学被叶老师找去谈话，我想着有一天如果有机会，叶老师也找我谈一次，听一听课下的叶老师说话是不是也那么温和，感受下同样是教师，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课间我扭头一转脸的角度还是能看见许舒的大半侧脸。很多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温软，低垂的双目，盯着桌面上的书和试卷，对于我有意无意的扫视，并没注意。

    许舒的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独坐一处，低头闭目，很容易被忽略。

    之后，我学会来回转动脖颈，故作放松，实则偷看上几眼。这一小动作持续到我这一排的两个女生发生了争执，叶老师调动了部分同学的座位，我的座位向前调整了一排，许舒坐到了我的正后方。

    现在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这恬静完美的侧脸。多数时候是半垂着头，密而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

    也正是距离坐近了才发现，一个人的双眼就可以传递太多的情绪。也就是因为我坐在他的正前方，有时候课上没明白的知识点，我会和同桌一起讨论，这个时候同桌都会拉上许舒。

    听他低沉的声音讲着自己的解题思路时，我在想，这个人的条理简单清晰，连草稿本都是干净整洁的。

    也正是如此，每天都有同学过来跟许舒讨论问题，男生、女生，他安静地坐着，一手握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轻搭在桌角，低声细语。有时阳光照进来，光影交汇的地方是细碎的头发。

    也正是转身的次数多了，我注意到许舒修长的手指和圆润的指甲，握着笔的手悄悄地往回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