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院干了三个多月的杂活，方明意总算被调回来了。临当差的前一日晚上，她想了又想，牢记着各种规矩和事宜。祈祷自己千万别出错。
翌日日光明朗，照耀着院落阶下摆着的一丛盆栽，绿植苍翠。丫鬟捧着浣洗的脸盆和熏好的香巾帕子低头步入屋内。只嗅得屋子里浮动着一阵暖香，隔着珠帘外的桌案上已经摆好了膳食。
“福晋，膳食已经摆好了。”方明意穿着一领白兰色的衬衣，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利落地辫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腰际，鬓边别着一朵粉白的绢花，朴素自然。此刻垂着眼，禀报着正在对镜梳妆的四福晋。
“让人把那两碟糕点给弘时送去。他爱吃这个。”乌拉那拉氏面色平淡，素手捻了一只金簪子对镜朝着发间簮上。
“惠芷知晓了。”方明意微笑着应下不提。
福晋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将手搭在方明意手臂上，往着用膳的桌边走去。
“依我看你还是很守规矩的。四爷让你学学规矩，是好的。”四福晋安安稳稳地坐在位子上，执起乌木箸夹了块糕点。一旁侍候用膳的丫鬟捧了香茶奉上。
“惠芷，既然回来做事，便要尽心尽力服侍。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乌拉那拉氏斜眼瞥了一眼方明意，耐心地教导道。
“福晋教诲，惠芷必牢记于心，不敢有违。”方明意恭顺地垂眼拜了拜，很是温驯。“以后必定小心伺候福晋和各位主子。”
言答有礼，福晋听了很满意。点了点头，安心用膳。
“早膳后，把库房的账目呈上来我瞧瞧。”
“是。”
……
午后，福晋照例是要小憩一会儿的，方明意便守在屋外的阶下，瞧着屋檐上的几只雀儿啄食。
温暖的日光从帘缝透出来，撒在地上。那张白皙的面孔透着健康的血色，一双明眸正瞧着雀儿出神。
不由得叫人想起周邦彦那首《苏幕遮》中的一句。“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只是，现在是午后了。方明意用帕子抹了抹脖子，觉得天有些热。
“你这小丫头在这里躲懒。”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直爽明朗的嗓音听得人舒心畅快，方明意蓦地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十三一袭石青色的常服，立在不远处的阶下，倚着柱子抱臂瞧着她笑。
“十三爷？您怎么来了。”
方明意立刻绽开笑脸，俏生生地走到十三跟前行礼。
“甭这么多礼了。”十三虚扶一把，笑了笑。“四嫂在吗？”
“福晋在午睡，十三爷有什么事吗？”方明意点了点头，引着十三到不远处的亭子里歇脚。
“底下门人进京送了些物件，我挑了些好的，给四嫂送来，孝敬孝敬。”十三展唇一笑，眉眼明朗。跟着方明意往凉亭里走。
“十三爷，您先坐着，奴才去给您沏壶茶。”
“你沏的茶，那我得好好品品。”
方明意羞赧地垂眼笑笑，转身去沏了一壶香茶奉上。白皙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红，美中不足的便是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冬日里手生了冻疮落下的。胤祥静静地看着眼前女子白里透红的脸颊，眼神平静而又温和。
“惠儿，四哥府里还顺心吗？”胤祥抿了一口发烫的茶水，缓缓放下手里的杯盏，柔声问道。
方明意微微一怔，抬眼瞥了胤祥一眼，眼神有些落魄，但很快又笑了。
“四爷和福晋严明宽缓相继，下人们都很敬服。十三爷，尝尝这块枣糕吧。”
胤祥看向推过来的白瓷碟子，中间整整齐齐摆着的几块暗红色枣糕，香气扑鼻。
这丫头怕是有委屈，憋在心里不敢说。
“也好。”胤祥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捏了一块放入口中，果然甘香甜美。见胤祥欢欣，方明意也跟着眉目舒展，柔柔地笑着。
“哎？惠儿。你字练的怎么样了？爷上次送你的书读了没有？”
胤祥咽下那半块糕点，从袖管里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角，转而询问道。
“读了，哪能不读呢？”方明意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十三爷，您给的那本《谢灵运诗编》比我在摊子上买的不知好了多少！书里的注解很是齐整。”方明意忍不住谈起来，眼神飘远而又朦胧。
“那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解释的真好……”
望着她明媚灿烂的样子，胤祥也跟着心情舒畅。他很是爽利地挥挥手。
“我府上的藏书多着呢！你若是有心，改明儿到我府上去玩儿，你自己看看有什么爱看的！我让四嫂给你放两日假！”
这倒让方明意受宠若惊了。要知道自从她来到这个地方，整天听到的不过是“奴才”不“奴才”的话。只有这个十三爷最为特别。就像众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架子，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乞丐贫民，都是一视同仁。
“还是……算了吧。”方明意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会给十三爷添麻烦的……”
“我都不怕，你倒替我担心起来了。”胤祥朗声笑道，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若是真替我着想，不如把这些日子习的字拿给我瞧瞧，看看有没有长进？”
方明意怔了怔，接着脸上浮现一抹粉红，她惊讶地眨了眨眼，望着胤祥明亮有神的双目，脆生生地应了声，转身跑着去房里搜寻张她最满意的纸张。
她觉得心跳得很快，砰砰的，急促地跳动。也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的缘故。只觉得这种得到赏识的感觉久违而热烈。
方明意捧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字迹，突然有种莫名泪意。她突然蹲下步子，慢慢地望着亭中那个潇洒闲适的身影，悄悄撷去了眼角的泪。
有谁能知道她的心呢？
又有谁能理解她呢？
方明意低头望着自己洗的泛白的袖边，生出一种酸涩难言之意。她慢慢地走到亭中，别开眼，奉上自己的字迹。
“烦劳十三爷指正。”
十三瞥见那整齐秀丽的字体，虽说风骨欠缺，但果然是长进些了。看来是下了不少工夫。便不由地向侍立一旁的明意投去赞赏的一瞥。
“好丫头，你若是个男子，十三爷必是要荐你……若是做什么事都能有这般苦心，什么事做不成？”
方明意垂着眼，品出这话里惋惜的滋味。
十三爷，你不知道，在我那个时代，任何人都会有施展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