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熠在光脑上写下图莉普的名字,又在其后标注了她的原名——雪莉·雷克。
五十岚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远处的市区高楼星光一片,而眼前清晨曙光前夕的雨水宛如砸下的墨汁,发出嘈杂的噪音。
雪莉是联邦医科大学的在读学生,身边的人对她所做的皮肉生意无所察觉。
向熠在这句话旁边打了个记号表示不确定。
接着她以雪莉为中心,向外延展。
首先是她的死被报道出来后导致了奇美拉号的转移,其次间接性导致了阿什利和布莱恩遭到暗杀,布莱恩死亡。
她手指弯曲,指节抵着下巴思考。
光脑的亮光照在她脸上,她没有拉出全息投影,但主动邀请了五十岚一起复盘,那他姑且当作她忘记好了。
“那个背后的人,我们以后可以称它为问号。”她突然开口。
五十岚没回答,他坐在她身后侧旁,算是默认。
向熠也没再说话。
她低着头画倒叙时间线。
——6月23日,星期一(今日)
杀手之一死,鱼场被问号收购。
——6月22日,星期日
发布新闻;
抓到梅蜜,与科莱特见面;
星缘俱乐部被封一天。
——6月21日,星期六
毒株、何倍死,收获五百万,留下义肢部分。
——6月20日,星期五
不完整基因序列,方博。
——6月19日,星期四
见阿什利,鱼场水塘被换水,但是依然有调查局封条。
——6月18日,星期三
初见何倍,码头调查,奇美拉号离港;
图莉普死,阿什利发布新闻遭暗杀,布莱恩死。
——6月17日,星期二
玛吉死,星缘俱乐部;梅蜜发现图莉普失联。
——6月16日,星期一
到新港市。
再往之前的日期就是大跨度了。
五十岚看着她的手:“我们来得还挺是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回应他的是向熠继续写日期的动作。
——6月16日
雪莉最后一次来肖邦酒馆。
——6月12日
雪莉第一次来肖邦酒馆。
——6月11日
奇美拉号停岸。
——6月1日
奇美拉号出海。
——5月24日
涂、杨二人在星缘俱乐部赢了一大笔钱,但并未支付酒店剩余房费。
——5月18日
涂、杨二人到达新港市。
除开向熠因失误决定误打误撞惹到何倍这号人,又出于私人接下杀死毒株的任务以外,这件事情已经牵扯了非常多的人。
最重要的是目前来看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五十岚。”向熠突然喊他的名字。
“嗯?”五十岚靠着墙柱,懒懒散散回答。
她似乎在犹豫、纠结,问话的时候声音没什么底气:“你之前说奇美拉号上的物资,是防辐射剂和空气过滤器么?”
“对。”
五十岚已经逼迫了她三次,她的反馈让他很清楚不应该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会背叛联邦?”向熠关掉光脑,扭头看向他。
她很清楚米克区的生态有多么糟糕,这些物资说是给那里的人们续命都不为过。
倘若当时五十岚选择不暴露行踪留在奇美拉号上,说不定现在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五十岚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种不具有任何必要性的问题,毕竟他的立场已经非常明确。
除非向熠已经阴谋论到认为他是故意接近她和萨缪尔的,但这完全经不起推敲,是她一开始主动找上他的。
“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他说。
在那带着稀薄笑意的语气里,她听不出来他是在打趣,还是在拒绝。
于是她干脆换了个问题:“你对涂轩和杨霄羽了解多少?”
仿生义体不是机器人,她早就感到疲惫,但对睡眠的回避几乎快要成了她的本能。
不过她自己将其归结为在“坟墓”睡得太多。
“杨霄羽在米克区的化名叫习肖。”五十岚缓缓道出。
羽字拆开作姓,霄字拆开作名,倒是有点小巧思。
他半阖着眼,像是讲睡前故事一样,回忆着那张充满着好奇的年轻脸庞。
“我第一次见他是阮琦带着他,说是自由队新招收的成员,但还在考察期。他在我店里转了一圈以后买了把刀。”
“他问我观木市有没有好玩的酒吧,”说到此他轻笑出声,“新港市尚且如此,观木市只会更糟。我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后来就没见过了。”
“对了,那小子两个眼睛颜色不一样,还打着鼻钉。另一个叫涂轩的,我就不清楚了,没接触过,但也是自由队的。”
他的声音隔着雨声钻进她耳内,透出些许温柔。
向熠没有问阮琦是谁,她的关注点在于这个回答没有什么具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五十岚自知自己似乎说了一通废话:“你睡一会儿吧,我们轮流守着。”
“那个杀手死了的事一定会让问号有所防备,我们不如趁早去华阳街19号。”
她一句话让气氛又变得冰冷。
五十岚第一次感到有些困扰,尽管他自己不知道这股情绪从哪儿来的。
“那阿什利呢?”
“你觉得这一次同时进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向熠看着地上的水坑问他。
暴雨没持续多久,随着日出,雨似乎有转小的趋势。
此刻天边光亮也只有一线而已。
“两边都不安全,我们两个最好不要分开。”
没有工程师的能力,她就像是何倍嘴里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这让她略感烦躁。
而时间不等人,她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像五十岚一样随便一打十。
“你还能抗么?”
“......你是说现在就行动?”
“嗯。”
唯一的解是争分夺秒,牺牲睡眠。
五十岚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安排如此紧密的工作了。
但这都无所谓,主要是他印象里向熠基本不怎么睡觉,这么下去她早晚要垮掉。
可向熠有所误解,她抿了抿嘴唇,站起身:“辛苦你了。”
......
米克区泾武市,自由队基地。
因时差缘故,这里正是临近夜晚。
房间的陈设老旧,不见丝毫科技先进之感,但空间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线也很明亮。
圆桌上摆放着两菜一汤,一男一女对坐。
男人赫然是自由队公开的领袖,他的发言视频在网络上随便一搜就满屏皆是。
——迪夫·戈内特。
“不合你胃口吗?”迪夫就着米饭吃了口糖醋肉,“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些中式菜品。中式?这是个挺复古的词儿了,是吧?我很久没有听到了。”
“我不饿。”阮琦面前的饭一口没动,面色很冰冷。
迪夫抬眼,接着他放下手里的勺子,将嘴里的饭菜咀嚼咽下,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浪费可不是好习惯。”
米克区的生态不适合养殖畜牧业,底层人民连合成肉都少吃得到,大多以谷物和营养液为生。
而这盘糖醋肉原料来自真材实料的猪肉,是迪夫私下从天穹区空运过来的,背后成本可想而知。
“我想谈谈关于物资的事。”她说。
迪夫露出一副无语且不耐的神色:“你想怎么谈?”
“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医院的人越来越多,重复使用的过滤器效果连之前的一半都达不到。”
“我知道,”迪夫并无慌乱,反而有些语重心长,“阮,我是把你当妹妹看的,你有的时候真的不懂变通。我当然知道物资的重要性,但没有武力,对联邦我们就只能摇尾巴当狗喊口号。”
他最近在试图收复曾经的反抗军剩余力量。
总有一些人不仅不听话,还像泥鳅一般滑溜得很,难以抓住。
“我当然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政治斗争不能拿人命作为筹码。”
阮琦加入自由队的初衷是为了实现平等,是为了拯救米克区身处水深火热的人们。
她希望米克区拥有像迈耶区一样的蓝天白云。
迪夫摊摊手:“我和你讲不通,没有哪一场反抗是不流血的。”
而今天白天他出现在人民面前的时候还不是这副嘴脸。
那时他将人们的情绪仇恨转移到联邦身上,扭头就交代厨师为自己准备精致晚餐。
阮琦产生了一种割裂感,这种割裂感让她难以保持平静:“这根本是本末倒置!”
和米克区对接的通常是天穹区政府,因为联邦实行的是地区自治,从这方面来说三个区的确是独立的状态。
“哦,操!”迪夫呼出一口气,不冷不热吐出一句脏话,“别跟我扯一些成语。阮,你想让他们听你说话,你的拳头就要够硬。”
“你以为我没有提交申请吗?他们嘴上说着已经在调查、在准备新的物资,但其实呢?他们只会拖延,拖到这个季度的第二批物资运输。”
他抬手朝阮琦的方向点去:“你和他们打过交道,你知道我没有说谎。”
说完他就重新拿起勺子吃饭。
阮琦皱着眉头,迪夫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从反驳。
这种无力感在五十岚被她送去新港市以后就像开了闸口的洪水,在心里翻滚。
“......那习肖呢?”
迪夫吃饭的动作一顿,他不着痕迹用叉子叉起来一些土豆丝放进碗里:“一个隐瞒身份的二等公民,他愿意回来是好事,不愿意的话......”
他再一次看向阮琦:“你我都清楚上等公民的本性。”
“如果他不是回家了呢?”阮琦并未注意到对方转瞬即逝的异常。
“那也是他的自由。拜托,你就要这么辜负我的心意吗?在这儿吃顿肉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
阮琦知道再和他掰扯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快速填饱肚子放下碗筷:“我去训练。”
迪夫撇撇嘴,并未挽留:“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