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阁

    “姜娘子,陛下让您前往芷阁殿候驾。”

    姜鲤跟在高崇喜身后,走在宽阔、旷远,到处都是雕栏玉砌的内宫里,望着四周半是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景致,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明芳殿的廊庑下,那片种满菊英的花圃正是满目的金黄。

    “芷阁殿?”姜鲤重复着这个地名,眉头微微地皱起。

    高崇喜回眸望她,笑答:“正是呢。贵妃娘娘不在的这些时日,陛下一直有派人打扫芷阁殿。便是当年被贵妃娘娘撕扯拉坏的绸幔也全都恢复成原样……”

    高崇喜喋喋不休地说着,姜鲤的思绪徜徉,仿佛回到了好些年前,她跟着李懿刚搬入这未央宫。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完好的古代宫城,对处处都充满好奇。李懿带她去看椒房殿,说这以后会是她的寝宫,因为这是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

    “那我现在就要住进去。”姜鲤高兴地说着,径直要往椒房殿的寝居里奔。

    李懿却是拉住她,把她扯进怀里,笑着阻止,“现在还不行,我刚登基,还没有举行封后大典,便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也还不能住进去。再过两日,等宫里的事情平息一些,我就下旨封你为皇后。”

    姜鲤忍不住地笑,倒在李懿怀里,“嘶,皇后,我还只是在话本子里听过谁谁谁被封为皇后。没想到,有一天这种至高的位置还能轮到我。”

    “李懿,其实我当不好一个皇后。”姜鲤说着,又有些担心地抬眸去望抱着自己的李懿。

    李懿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只笑:“那就慢慢学着做。谁在做皇后之前就一定能保证自己做好?便是我现在,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做个好皇帝。”

    “那你会娶很多的嫔妃吗?”姜鲤依旧问。

    “不会。”李懿坚定地答。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纳了左氏女。而后,姜鲤和左氏女分别居于东西宫,长达两年之久。群臣见后位空虚,开始汲汲地向李懿请求封后。

    有支持她的,也有支持左氏女的。甚至,以姜鲤的义父陆今为首的那一批老臣还给她出谋划策,该如何对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陛下感怀旧日的夫妻之情,封她为后。

    姜鲤一开始不屑,后来竟然多多少少地也做了一些。比如,突然给陛下泡望山茶,做望山茶叶蛋。那都是姜鲤当年捡到李懿时,与他在望山过平静日子时做得开心的事。

    只可惜,即便她做了这么多,李懿依旧选择立左氏为皇后。姜鲤咽不下这口气,与李懿大闹了一场,直接收拾包袱出宫去丞相府居住。

    封后大典那天,贵妃江氏并不在场。

    陆岁也没有去。那时已经长大的陆岁会带着她这个便宜阿姐在京城的街市里走街串巷地找好吃的、好玩的。

    想到陆岁,姜鲤的面色暗了暗,随后又扯出一个欣慰的笑。

    封后大典之后没多久,李懿亲自出宫,前来丞相府哄姜鲤。姜鲤见他态度诚挚,又确实有不得不立左氏女的理由,便还是随他回宫了。

    只是路上途径椒房殿,姜鲤看见那间本该属于她的殿宇,突然又忍不住地闹起来,“既然皇后娘娘住在椒房殿,那臣妾的寝殿就要改名芷阁殿,同是古时香草,谁又比谁尊贵。”

    她是在藐视皇后娘娘的威严,但李懿犹疑之下还是同意照做了。

    如今,李懿说要在芷阁殿见她。高崇喜还讲了许多她做贵妃时候的事。姜鲤知道,无论如何,李懿已经开始怀疑她就是死去的江离。

    可姜鲤并不准备承认。她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回答高崇喜,“高公公好好的怎么同臣女说这些过去的旧事。臣女既是觐见陛下,理应到前殿才是,怎么好污了已故贵妃娘娘的寝殿。”

    姜鲤说完,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高崇喜却是身形稳定不动,劝阻道:“姜娘子走反了。奴婢没有说错呢,陛下要召见姜娘子的地方确实就是芷阁殿。姜娘子聪慧机敏,奴婢想娘子不会不知道缘由吧?便是娘子真不知道,陛下既已了解娘子的习惯、喜好,便是确定了娘子到底是谁。娘子又何必再假装不相识呢?”

    “贵妃娘娘。”高崇喜突然郑声,望着她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地又道,“您故去的这些时日,陛下他过得很不好。虽然表面好像无事一般,但是偶尔夜深人静,陛下辗转难眠,便会躺在娘娘的寝殿里思念娘娘。陛下每日所食,皆是娘娘昔日所好。只是常常吃着吃着又发起火来,命人撤下去,再不得呈上。陛下还大病一场,在娘娘的丧仪后吐出血来。御医说,这是忧思郁结所致。”

    “娘娘,您再恨陛下,这帝王总是会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陛下为了您也就不过四五人的后宫,且独宠娘娘,娘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娘娘既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就别再同陛下闹别扭了。”高崇喜说完,又继续往前走去。

    姜鲤回身,听到李懿病痛、难过的时候,愣了愣,紧接着又不禁嘲讽地笑起来。她尚在世时,李懿不珍惜,如今她死了,又表演伉俪情深给谁看?

    后宫佳丽三千?当初也是他李懿信誓旦旦地说,若能得娶姜鲤,此生只她一人。也是他承诺会让自己入主椒房殿。

    可现在就用这些虚情假意的举动、冠冕堂皇的言辞,就想逼她妥协、退步吗?那绝无可能。

    姜鲤也不逃避了,乖乖地跟在高崇喜身后,继续前往芷阁殿。

    不过是一座旧居罢了,他李懿都不怕,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姜鲤在高崇喜的推门指引下,步入芷阁殿内室。她刚走进去,外面的大门就被关上。“哄”的一声,吓了姜鲤一跳。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高大厚重的屋门了。

    宫殿之门岂是寻常人家可比。

    姜鲤回首望了一眼,又继续往芷阁殿更里面走。前殿的布置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黑赤色的地板,素色的绸帐。两边摆了案桌,上面各一个插了秋花的白玉羊脂花瓶。

    前殿与后殿之间有隐门,隐门位于上座两侧。自隐门走进去,是一张颇大的檀木床,上面帷幔倾泻,床上铺着若草色的锦缎棉被。

    床的两边,还摆了衣桁和浴桶。姜鲤的浴桶足有一人躺下那么大,是命工匠特意打造的。李懿之前还问她要这么大的浴桶做什么。她只笑,这不叫浴桶,叫浴缸,若是陛下不弃,我们还能一起鸳鸯戏水。李懿只骂她总是没羞。

    用来遮掩浴桶不轻易为别人看见的是一张妆案。妆案上雕刻了姜鲤喜欢的桃花。一架铜镜,一盒妆奁。空余的案面上,还摆着姜鲤赴死之前,最后一次摘下的孔雀衔枝钗。

    那是她贵妃地位的象征。她只是贵妃,用不得金凤这样的首饰。姜鲤只看了一眼,就别扭地转过头去,去看另一边。另一边是姜鲤的书案。书案上摆了许多书籍,有四书五经,也有民间话本,还有一折小册子。

    小册子摊开,上面用简体字写着姜鲤做的一些笔记、注释。

    姜鲤倒是很久没有写简体字了。她其实还是江离的时候就学会了写繁体字。作为姜鲤,她不想暴露穿越者的身份,就再没写过。

    姜鲤环顾周身这些熟悉的一桌一椅,几乎每一处都有她和李懿或浓情蜜意或争吵大闹的回忆。耳边充斥着李懿的话语:

    “我们阿离无论多大都是姿容绝色的美少女。”这是李懿在妆奁前为她画眉、簪花时说的。

    “你这写的什么字,虽然看着大多能认识,但是也太偷懒了些。”这是李懿望着姜鲤写简体字时玩笑的抱怨。

    还有中间茶案的桌角,姜鲤曾经因为走得太急,踢到它,眼泪汪汪地要哭出来,李懿立马上前对她嘘寒问暖。她甩开李懿的手,大骂,“滚啊,我让你滚,没听见吗?去找你的皇后,去找你的左莹,别再让我看见你!”

    姜鲤不知不觉地,现在也落下泪来。眼眶和面颊都湿了。她无奈地捂着脸,终是不忍再多看下去,仓皇地从内室跑回外室。

    她虽已不爱李懿,却始终无法忘却那段深爱的回忆。

    到底是为什么,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会变得形同陌路,互相怨恨?

    姜鲤还记得她死前曾无数次地跪在外殿向李懿请求一封休书。李懿不给,一次又一次将她拟的休书撕得粉碎。直到死,姜鲤的遗愿都是要那一纸休书。

    好在,后来她作为姜鲤有听到别人说,她总算是拿到那封休书。

    姜鲤刚在前殿站定,前殿的大门突然又发出声响,一开一阖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逆着光快步而来。那身影高大又气质独绝,若峭岭孤峰,又似寒山孤雁。

    注定是无法企及、相伴的一个人。

    他正望着姜鲤笑,有些许情急,状若曾经的每一次,他从朝堂上归来想见姜鲤的模样。

    他快步上前,不及姜鲤反应,牢牢地将姜鲤拥入怀中,眷恋地轻唤:“阿离……”

    阿离,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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