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

    “陛下,姜娘子的事情有消息了。”

    高崇喜从大殿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书页,快走了好长一段,到李懿身边,将书页递上前去。

    李懿正在批阅奏疏,听了高崇喜的话,克制着又看完了剩下的四五行,方才伸手去接过那一卷书页。

    李懿打开,逐字逐句地详细阅读:姜鲤,大将军姜衷长女,生母云氏。诞于崇明六年九月初四亥时三刻……年八岁,因热病不治感染疯症,约十年之久,其间饮食、穿戴悉数如常。今岁春初病愈,愈后喜辛香咸甜,忌葱蒜香韭……所穿所戴,以织云锦、细棉布为上乘,苎麻亦有些许,忌绸缎,嫌奢靡、老气……虽少读诗书,但自有文墨意气,举止言行,不似八岁白丁……

    李懿越往下读,凤目愈渐睁大,目光变得幽邃深沉。

    除却这些粗略地记载,书页上还具体写了一些姜鲤的饮食起居。比如,她很长一段时间曾跟着大将军之子陆岁日日早食油馃子、豆脑,且以城北王家油馃子与城东徐家豆脑为最佳。

    数月间,曾十来次前往城东苏记蜜饯铺购买杏干、桃肉、糖渍梅……

    李懿甚至不及读到最后几句,便控制不住浑身颤抖地将全册书页拍在桌案上,抬眸望向随侍的高崇喜,面上笑意、阴鸷,夹杂着怒气,沉声道:“好啊好啊,朕的阿离是越发的出息了。她明明死了,却在世上留了一个与她名字读音、喜好完全相同的姜鲤。”

    “高崇喜,摆驾将军府。”李懿说完,立马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步履生风,汲汲地往殿外走去。但是,高崇喜跟在他身后,犹豫着,不忘提醒:“只、只是陛下,如今陆氏与姜氏正在议亲,我们现在赶去,怕是那婚盟已经定下。便是那姜娘子真是故去的贵妃娘娘,只要他们两家不承认,既是陛下倚重之臣,陛下也不好强抢臣女……”

    高崇喜话没说完,但声音全然是被走在前面的李懿回眸一个冷眼吓得尽数吞咽回去。

    李懿嗤笑一声:“朕到底是天子,他们再从龙有功,还妄想僭越不成?”李懿的广袖一挥,险些打在高崇喜的脸上。

    高崇喜仓皇地思来想去,片刻后,又道:“陆丞相和姜大将军自是不敢忤逆圣意,可贵妃娘娘性子激烈,若是娘娘不愿,便是以死明志也绝不会同陛下回宫。”

    高崇喜这一言,倒是让已几近丧失理智的李懿冷静下来。

    他固然憎恶姜鲤欺瞒自己,可无论如何,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再不可能失去第二次。那种剜心蚀骨的疼痛远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

    李懿静默了良久,而后又突然转身,往他原本站起来的座位上回,边走边道:“高崇喜,传一道朕的口谕给皇后娘娘。就说定朝数年安定、百姓安居,朕心甚慰。但农桑事宜有废,还当以皇后娘娘及众家贵女为表率领百姓恢复农桑。”

    “这众家贵女的名单必须有大将军姜衷之长女姜鲤。另外,在通报将军府前,先把姜鲤那两个玩得好的杜家和夏家娘子请入宫来。她不是自己不怕死也要与朕抗衡吗?那朕就用别人的性命与她赌上一赌。”李懿的嗓音隐隐地溢出怒气。

    说完这些后,李懿歇了一歇,又想了一想,再次开口道:“顺便让皇后娘娘把她妹妹左苓也召进宫来。她妄想弃了朕与那陆岁在一起,朕绝不会让她如愿。”

    李懿重新坐定后的面色,犹如那暴雨之前被乌云密布的暗色苍穹。

    高崇喜立马点头哈腰道:“奴婢遵命。”请示完李懿,高崇喜便快步地往殿外跑去,一路跑,一路呼喊着“陛下口谕”,直到入皇后所居的椒房殿。

    宫中正有懿旨传出,而在宫外,彼时姜鲤和陆岁已经过双方父母的同意、媒妁的牵引,订立下将要结亲的婚约。

    婚期不定,但他们已然是外人眼中水到渠成的一对。

    陆岁也不敢想姜鲤竟然会同意自己的求亲。故而,与姜鲤再相见时,他显得颇为喜出望外,连说话、做事都有些紧张、局促。

    姜鲤就坐在自家后院的水榭里好整以暇地看他。

    陆岁道:“阿鲤你……我本没想过你会答应。可我阿娘说她去见过你,且已征得你的同意。尽管你是为了躲避陛下才愿意答应,可我内心总还是欢喜的。”

    陆岁蹒跚在姜鲤面前,一会看她,一会又别扭地转头看荷叶、莲花皆已枯萎的池塘。

    姜鲤就只是笑,看着他既觉得感慨,又觉得可爱。

    陆岁又道:“阿鲤,至少在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这段时间,我会尽我所能地对你好。我阿姐曾说女子心软,便是一块寒冰,只要锲而不舍,总能捂热。”

    “你现在饿不饿、冷不冷、渴不渴,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陆岁又转眸,彻底站定在姜鲤面前,期待满满地看着她。

    姜鲤望陆岁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顿觉好笑地扑哧一声,缓缓地从坐垫上站起来,走了两步,靠近陆岁。

    她抬手,若长辈一样慈爱地想把掌心落在陆岁的发顶,可是由于身高的差距,她只能勉强够到陆岁的发侧。

    姜鲤不好意思地假咳了咳,就顺势抚摸起陆岁的发侧来,一边安抚他,一边声音悠长地说道:“陆平宁,你不用太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喜不喜欢你其实在我心里早有定数。不管是夫妻之情,还是姐弟之义,你无论怎样都是陆岁啊。”

    那个她看着从小长大的陆岁。那个初见她怀揣疏远和抗拒的陆岁。那个渐渐与她亲密无间的陆岁。

    姜鲤对陆岁扬唇,笑意蔓延到眼眸里,若有星辰熠熠闪耀。

    陆岁愣了愣,像是被某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驱使着抬起双臂,想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即便他们的婚约有太多的条件和情非得已在,但一旦形成婚约,两个人的距离就无形近了很多。

    陆岁的手正准备环上、用力。水榭外传来说话声,是丞相夫人周纤望将军夫人秦氏道:“秦夫人看啊,这两个孩子,他们多要好、多般配。”

    秦夫人顺着周纤的指引,望姜鲤与陆岁靠近到几乎没有任何距离,也是忍俊不禁,点头回应:“是啊。我家将军一直盼着鲤儿她能有个好归宿,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听了她们的相互谈论,陆岁的手僵在姜鲤的后背只有一寸之遥。明明他都快要碰到了,偏偏这个时候他阿娘和姜鲤的后母突然出现。

    陆岁的面上有一瞬的惋惜和懊恼。姜鲤则是急忙从陆岁面前退开、收回手,礼貌地称呼两位母亲:“秦夫人、周夫人。”

    她望向周纤的时候,目光停了停。周纤对她粲然一笑,她也回以周纤同样明媚灿烂的笑容。

    陆岁不禁好奇,“阿娘何时与阿鲤这般好了?”以他阿娘的性子,一般的晚辈根本不屑于结交,便是未来儿媳,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周纤走上前来,拉姜鲤的手拍了拍,望陆岁笑答:“你懂什么,阿娘我与阿鲤是一见如故。若非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你以为你小子能高攀得上?”

    周纤更是摆开陆岁拉姜鲤到更远处,与姜鲤眉开眼笑地小声嘀咕什么。

    陆岁凑上前,说笑,“阿娘这偏心眼未免也偏得太早了。”紧接着这类似抱怨的一句,陆岁心满意足地又道,“不过也好,看阿娘你比我还喜欢阿鲤,我就同能和阿鲤定亲一般高兴。”

    要知道这世上和谐的婆媳关系也十分难得。

    周纤笑睨他,秦夫人凑热闹,“没关系的,未来姑爷,以后你来我们姜府,我和鲤儿她父亲也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

    秦夫人也凑到三人近处。

    陆岁更笑,对秦夫人拱手,“那小婿就提前多谢未来泰山和岳母大人了。”他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惹得四人更是笑声不断。

    唯一对这桩婚约仍还有些许不满的就只有姜禹。姜禹遥远地眺望水榭里的四人,与身旁的仆役和楚禾道:“也不知晓这陆岁哪里来的好福气,能娶到我阿姐。别看他现在光鲜亮丽,等以后没官做或者只做个小官,我阿姐指不定要跟着他受苦呢。到时候,我一定给我阿姐重新物色个位高权重的姐夫。”

    比如皇亲国戚,又或者年轻的王侯将相。

    楚禾扬笑,“奴婢倒觉得姑娘与陆公子极是般配。姑娘对于这门婚事也还是欣喜的。或许他们当初在大慈恩寺相遇本就是命中注定呢?”

    楚禾越说越兴奋,兴高采烈地去看姜禹。

    姜禹却是冷冷地瞋了她一眼。楚禾只好无可奈何地耸肩闭嘴,当她什么都没说行了吧。

    这后院里一派轻松、诙谐的景象,众人或是谈笑、或是旁观,正自得其乐,倏尔从前院着急忙慌地跑来一个仆役,遥遥地喊着:“夫人、姑娘,皇后娘娘懿旨,特宣姑娘前去接旨。还是高公公亲自来传的。”

    可高崇喜不是李懿身边的内侍吗?姜鲤表情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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