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姜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把书房的门关上,把自己关进去,并告知秦夫人,倘若姜鲤下学归家,直接让她来见自己。

    秦夫人照做了。

    姜鲤是与姜禹一道踏入府中的。两人在姜府的门前偶遇,有说有笑地闲聊。

    姜禹雀跃地道一句,“阿姐下学了?”

    姜鲤对他笑容满面地颔首,更道:“你猜今日回家能吃上什么菜?我这读书、学习了一整天,实在饥饿得紧。”

    姜禹猜测,“或许会有蜜汁炙肉吧?”

    “要是再能配上话梅排骨就更好了。”姜鲤笑嘻嘻地应和。

    俩人方才走入内院,正望见内院门首,秦夫人双手搅着锦帕,不安地来回踱步。

    姜禹又是朗声地一唤:“阿娘。”

    姜鲤平静地称呼:“秦夫人。”

    秦夫人则是径直朝着姜鲤走来,想去拉姜鲤的手,又有些不敢,最后只虚虚地抬着,小声且焦急地说道:“鲤儿,你父亲他今日上朝归来就脸色不好,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大半日了,让你下学一归家就去见他。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你与陆丞相家公子……”秦夫人猜测,姜衷是在为长女的婚事烦忧,欲言又止地想告知姜鲤点什么。

    可秦夫人复又想了想,猜测就只是猜测,她作为后母,在这件事确定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恢复默然,只笑吟吟地又道:“也没什么,你快些进去,见你父亲吧。”

    姜禹则是察觉不对,一惊一乍地突然大声:“阿爹他不会就此想要责骂阿姐吧?”他话音没落,又望向姜鲤,“阿姐,我陪你一起去。”

    说着,姜禹反拉起姜鲤的手,领着她大步流星地往书房去。

    秦夫人在后面追,一边小跑,一边无奈地轻喊:“鱼儿,你阿爹找你姐姐,你去凑什么热闹?”

    三人先后一路相随着到姜衷的书房门前。秦夫人总算追上姜禹,去拉他,对着他摇头使眼色,让他不要去掺和他阿爹和他阿姐的事。

    姜禹却是不愿,直接毫无顾忌地喊叫道:“阿娘,我已经长大了,这姜家的事,无论是你还是阿爹的,又或者是阿姐的,我都有权知道。”

    姜禹声音铿锵,一字一句地传入书房之中。

    姜衷在书房内听着顿了顿,而后语气还算平和,只些微有点无奈地对着门外喊:“都进来吧。鱼儿他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一起商量着来最好。”

    于是,姜禹果断地推开门,领姜鲤进去,秦夫人见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书房已经开始点灯。这季节渐渐入秋,白日越发短了,夜晚来得越来越早。

    姜衷凝重的表情被火光照耀着格外清晰、明显。他遥遥地看了一眼慢慢走近的女儿,长叹一声。

    上一次他在书房见她,也是因为她与丞相之子陆岁的事。

    姜衷的胡髭微颤了颤,而后在众人看来没由来地突然询问:“鲤儿,陆丞相说你是心甘情愿与陆氏结亲的,你喜欢陆岁,想和他订立婚盟是吗?”

    姜衷此言一出,书房内先是爆发出姜禹的惊呼,“啊?”紧接着陷入长久的死寂。姜禹和秦夫人面面相觑,皆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姜衷望姜鲤听了自己的问询后,露出为难的面色,更补充:“鲤儿,你不用害怕,为父问你这些并非是想责骂你,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吗?”姜鲤下意识地重复,随之,缓缓地抬眸,认真地看向姜衷,目不转睛。

    姜衷也看着她。

    姜鲤鼓足了勇气,又道:“父亲的这些个问题只有部分是对的。女儿确实是心甘情愿想与陆岁订立婚盟的。”

    “虽然女儿谨记父亲之前的告诫,若非情不得已,尽量不要与陆氏有牵扯。可是事已至此,女儿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只能相信陛下承诺不会倾覆陆氏和姜氏,以及陆岁愿意为了娶女儿自毁前程的诺言,都是真的。”

    姜鲤说到这里停顿了顿,给了姜衷、秦夫人和姜禹这些她现在的家人们一些消化她言语的时间。

    姜衷与秦夫人皱起眉来,姜禹则是满面的疑惑。

    姜鲤接着道:“阿爹知晓的,女儿的闺名与故去的江贵妃同音。是以女儿与陆公子在大慈安寺初遇,陆公子便对女儿格外不同。

    “这本没什么,陆公子是思念故姐心切,即便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女儿也有信心可以处置。”

    “但是,除了陆公子,女儿在织夏节那日也遇见了微服的陛下。陛下对我的名字颇为上心,还在一道游船后,偷偷派人去查女儿的习惯、喜好。”

    “恰好女儿病愈这大半年以来不喜食葱蒜,恐被陛下所知,惹得陛下误会,错将我当作已故江贵妃的替身。是以,丞相夫人承诺我,可以让陆公子暂时与我结亲,助我摆脱陛下。倘若到时我对陆公子仍无情意,她便会劝陆公子与我解除婚约。”

    “所以,阿爹,女儿与陆岁还算不得两情相悦。”

    姜鲤有条不紊地将近来发生的一切或是删减、或是半带着隐瞒地大多都与姜衷说了。

    这长长的几段话里,信息量颇多。姜衷听完,一愣又是一愣的。他从没想过女儿的名字会给她带来今日的忧患。

    她说过自己不喜欢入宫,也说过不喜欢陆岁。可是陛下和陆岁都因为这个名字对她纠缠不休。

    她选择陆岁是没有办法下的最好办法。而即便她不喜欢陆岁,陆岁也愿意为了她付出前程。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陆家那小子他单方面地喜欢你?”

    姜鲤不明白姜衷为什么会抓这样的重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坦白地点点头,而后又十分疑惑地喃喃:“其实女儿也说不好,陆公子到底是喜欢女儿,还是喜欢他故去的阿姐。他明知道我不是她,还更放肆地想要求娶我。可我问他倘若我真是他阿姐的话,他还会娶我吗。他的答案是更加的坚定不移。”

    这不仅是姜鲤的困惑,也是姜鲤前生江离的困惑。

    姜衷听罢她的话,眉头蹙得更深了。姜衷能明白这种感情,却没有办法回答女儿。

    还是秦夫人有些怅然地说道:“于你和他而言,他当是深爱你的。在外人看来,他必是对你情根深种。可是真要论爱与不爱,他对你的爱又不够纯粹。”

    是掺杂了那个叫作“江离”的杂质的。

    “除非你当真和那个江离是一个人,否则陆岁对你的情意虽重却不足够单纯。这情能助你们长长久久,只要你们彼此不介意,他阿姐永远不会活过来的话。”秦夫人沉吟了片刻,更补充。

    “也就是说,倘若我本就是那个江离的话,他如今对我的情意既单纯又炽烈?”姜鲤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地急切且困惑地反问秦夫人。

    秦夫人点点头,又突然拼命地摇头,坚决地说道:“鲤儿你不必委屈自己,你若是想要纯粹的情意且不愿被陛下看重的话,我和你阿爹也会不遗余力地为你想办法。”

    秦夫人说完,靠近姜鲤上前一步。

    姜鲤则是状若沉思地花费很长时间又想了想,半晌后,豁然开朗地回答:“不,秦夫人,我仍旧愿意继续订立这桩婚盟。我感念陆岁的情意,也庆幸他不是完全地只喜欢我。只要我日后与他说清楚,我终究不是故去的江贵妃,他会看清楚自己的心的。”

    秦夫人说她会和姜衷想办法,他们又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呢?更何况,他们并不知晓,李懿虽然负了自己,可是不愿自己,即便只是个替代品的自己,也绝不能被别人得到的决心。

    姜鲤自以为还算了解李懿。

    她本就占了原本姜鲤的身体,霸占属于原本姜鲤的父母手足之爱。她对姜氏一族已经足够愧疚,不敢想他们为自己再做得更多。

    就像周纤说的那样,她曾经看着陆岁长大,照顾过他。如果一定要选个人利用,利用陆岁是最好的。

    她和陆岁曾是最要好的姐弟,无论日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姜鲤的坚定,令姜衷想斥责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斥责。她远比自己这个做父亲以为的要更通透、豁达。

    陆岁或许不是她想选的,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终究还是要劳烦阿爹、鱼儿,还有秦夫人,陪着我一起冒险,希望陛下和陆岁说话算话。”姜鲤愧疚地望他们三人,沉沉地作揖施礼,低下头去。

    只有陛下遵守承诺不会动姜氏和陆氏,她和陆岁才有可能。只有陆岁遵守承诺,不惜为了她放弃仕途,他们才会有未来。

    这二者若是她想和陆岁一直在一起,缺一不可。虽然对现在的姜鲤来说,她更看重第一点。只要陛下给她时间,她总能摆脱。

    即便日后陆岁反悔了,她也早已和陆岁解除了婚约。

    姜衷听她一言,仔细地分析了利弊,说不清是告诉她还是告诉自己,“其实陆岁是不错的选择。他家世好、学识也好,还喜欢你。只要他肯对你好,便是复杂了一些,也没什么。”

    这世上总不是所有夫妻都是真心实意相爱的。

    比于姜衷和秦夫人,他们的夫妻之情只起源于不得已而为之的政治联姻。只是他对秦夫人好,秦夫人也会回应他的好罢了。

    “可是阿姐,你真的想好了要委屈自己吗?”姜禹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欲言又止到最后就剩下这么一句。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他阿姐是否开心。

    姜鲤坚定地对他颔首,忍俊不禁道:“这受委屈的可不是阿姐我,而是陆平宁。倘若阿姐以后不要他了,他就可怜喽。”

    姜禹不服气,“他一个大男人,世人对他本就更宽容。即便他被未婚夫人抛弃,也不会娶不到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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