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们将“象牙塔”这个纯洁昂贵的名词赋予学校,仿佛孩子们处于一个只需要获取智慧果实的天堂。

    但如果把命名权交于乔拾,她更愿意用“古井”来形容学校,“青蛙”来形容那时的自己。

    她努力学习,向坐井观天寻求雨露、阳光。她就在这口井中,望望天,幻想外面的世界。

    对那时的她来说,学习,是唯一逃出这口井的天梯。

    等我考上外省的学校,考进我喜欢的专业,我就奔向陌生的森林、河流,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让所有人都忘了我,也让我忘了所有人。乔拾紧紧攀着那座天梯。

    可突然有一天,一万个的太阳直照古井,正义女神涂丽莎拿着‘罪证’推开政教处的大门,话语铿锵有力:“老师,请开除这个变态,以保护学生们的人身安全!”

    乔拾感到浑身的皮肤在被抽干水分,她的青蛙灵魂哀叫着,好像一生将会在此刻断送。

    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闪过政教处的窗口,一双双眼睛像火山口喷出岩浆,他们都盯着乔拾,盯着这个即将被晒死的青蛙。

    别再看我了。乔拾的背拱起,一只手抓着头发,遮挡住脸。

    政教处的老师翻看涂丽莎送来的证据,劝说涂丽莎先回到教室上课,不要把这件事传播出去。涂丽莎恼火地戳指乔拾,把‘虐猫’与学生的生命安全牵连在一起。

    乔拾缩得更低了,她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别再看我了,别再……

    “砰”的一声,政教处的门被一只运动鞋踹开,门口露出江垣那张阳光的笑脸,他抱歉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力气用大了,我来打印试卷。”

    江垣和这个年龄段的小伙子们有着显著的不同,他皮肤白而透亮,从手指到眉峰露着雅气,比起说他帅气,俊美似乎更贴切。

    涂丽莎和江垣是同班同学,这俩人父母家也互相认识:“江垣,上一节课不是体育课吧,你怎么晒成这样?”

    江垣“唉”了一声,说:“球场没我不行。”他说着,貌似不经意地拉下政教处窗户的百叶窗,“晒死我了,凉快凉快。”

    一万个宇宙的太阳似乎熄灭了,乔拾掩在厚重头发下的脸,滴滴答答滑下少有人看见的泪。

    上课铃响,涂丽莎依依不舍地离开办公室,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叫声,和频率稳定的吐出纸张的“唰唰”声。

    “乔拾,你为什么要抓猫?”

    乔拾抽气,支支吾吾地回答:“老师,猫抓鸟、松鼠、蝴蝶、虫子,还有许多我没看见的动物被猫杀死了。我们校园引进了捕猎者,可……”

    江垣垂眼,静静地看着打印机将一张张试卷推送出来,他和乔拾背对背,中间的空气形成一道墙,好像将世界一分为二。

    一半痛苦,一半平静。平静那方,正悄悄地倾听着。江垣本可以不在这个时候来打印试卷,他怀着恶劣的想法站到办公室门外,却在看见门外一群恨不得天上捅出个窟窿的旁观者们。

    如果那个古怪的家伙有自己的理由,会不会谁都听不见。

    “可大家却把捕猎者当成玩物!”乔拾吐出这句话,像水坝开闸,情绪一股脑地冲上,“等到来年春天,树上没有鸟了、池塘里没有鱼了、树丛里没有昆虫,只有夜里不绝如缕的夜猫叫。”

    “那些鸟、鱼、昆虫,喂饱了那些猫吗?没有!是食堂、小卖铺和学生们的口袋喂饱了猫,其他生物平白无故死了,没有意义的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江垣惊诧的抬眼,并没有看向乔拾,而是看着对面的白墙,心道:她有这样的声音啊。

    “老师,青湖学校成立32年,”这个精准的数字或许政教处主任都说不出来,“青湖公园存在了40年,这片湖,存在了三百多年,从路上还是留长辫子的人的时候,它就存在了。”

    “伴湖而生的动植物花了三百年构建生存的法则,我们可以在几年里毁灭它,用对猫的爱心,就可以。”

    江垣听完这段话,像一列火车从面前“轰隆隆”疾驰而过,卷起风与落叶。

    政教处主任云里雾里地听完,摇晃脑袋,说:“那你虐猫也不对啊。”

    “我只想把它们抓起来,赶出去。”乔拾的音量随着底气不足而降低。

    江垣脚后跟一转,走到主任面前,胳膊上负担着厚厚一摞试卷:“老师,你们想开除她吗?”

    “那自然是不想啊。”主任为难地说,证据不足,学生家长来闹,万一把学校告上法庭怎么办。

    江垣说:“那现在这件事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理那些猫,和让乔拾知错能改。”

    主任“嗯嗯”点头。

    “那不如——”江垣瞥了一眼乔拾,“劳动改造吧。把那些猫崽子绝育,送领养。乔拾呢,就负责接送猫,照顾猫,以体现她彻底悔过自新了。”

    主任:“绝育什么的都要钱的。”

    “我出,”江垣用胳膊肘撞了撞乔拾,“从今以后,你得心甘情愿地为我干活,为猫服务,赎罪。”

    江垣给出了问题解决的方案,让主任打印出一张告示来贴到公告栏,告诉同学们,乔拾将用实际行动给猫猫道歉,请各位监督。

    就这样,乔拾遭遇的、世界毁灭级别的灾难,在江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化解。

    江垣深藏功与名,轻飘飘带着新鲜打印的试卷离开,他上课时不住地走神。他想,乔拾会怎样感谢他,会红着脸还是挂着眼泪,还是依旧没有礼貌。

    如果乔拾是个懂事的,就该在课间给他三跪九叩,感谢他的大恩大德,可是江垣没有等到。

    “真是个没良心,不懂感恩的。”江垣念叨着,溜达到乔拾班门口,望了一眼,没看见乔拾的影子,又随便抓了个相熟的同学旁敲侧击问了问,才得知,乔拾一直没有回到班级。

    都过去一节晚自习了,她去哪了?

    江垣走过政教处办公室,发现百叶窗拉着,看不见里面。

    总不会还在这里。江垣想着推开门,看见书柜和主任办公桌中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更黑的影子。

    江垣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喂,你怎么还在这?”江垣走过去。

    那团石头似的黑影动了动,又缩的更紧了。

    “乔拾。”江垣伸出手,说实话,那一刻他心里有些打鼓,他害怕乔拾突然咬他一口,或者变成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

    可他碰到了乔拾的脸颊和湿湿的眼泪,那是如此的柔软、冰凉,完全是一个女孩子的脸庞。

    “我很好奇,青湖中学的鸟、鱼、昆虫,还有那个橡皮艇,这些东西,跟你有什么相干?明明不关你的事。”

    ——一个人想去做什么,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相干。

    江垣的手指滑到乔拾的下巴,轻轻把她的脸拨转过来,露出一双在阴影里闪着泪光的双眼,那双眼睛太亮了,像夜里的月亮,苍苍茫天空仅有的月亮。

    “我喜欢那个。”乔拾说出这句话时,眼泪也一起滑出眼眶,沾湿江垣的手指。

    这是江垣第一次认真去看乔拾的脸,一张脆弱、无助、纯真的面庞,没有石头般的固执冷漠,没有厚重黑发遮住她的青春娇艳。

    她长了一张,十分纯真的面容。纯真的,自然是美丽的。

    “你只关心,你喜欢的东西。”江垣说。

    话音落,乔拾像后脊骨融化了似得,低头痛哭,仿佛要把内脏剖空。唯有这样,才能掏干她的恐惧、无助、悔不当初:“我错了,我知道了……”

    江垣不记得是不是他先靠上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乔拾的额头就抵在他肩膀上,环抱着他的腰,无声又竭尽全力地大哭着。

    -

    人说,孤独的孩子会更依恋玩偶,因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玩偶,玩偶又会以毛茸茸、柔软的身体回馈他们温暖。

    幼小的乔拾独自一人在家看电视时,看见电影里、动画片里的孩子与玩偶一起入睡,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想,如果我也有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会不会更快乐。

    于是,她向父母讨要了一只棕色玩具熊,睡觉时和玩具熊先生一起入睡,看电视时分给玩具熊一半座椅。

    可他们,并没有成为很好的朋友。渐渐地,乔拾放弃拥抱玩具熊先生。

    “我不需要这个。”乔拾冷眼看着玩具熊先生。

    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乔拾在无人的客厅里抬起手,指向全家福相框:“我也不需要这个。”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要我自己。”

    然而,十七岁的一场暴风雨,一万个宇宙的太阳所带来的威胁,让她的城墙崩溃了。

    她紧紧地拥着江垣。

    一般人在这个年纪,会细细体味相拥者的怀抱、气息和他骨骼、皮肤的触感,留存于青春的笔记本里。

    但乔拾,抱住江垣时,像终于、拥抱了她幻想中的玩具熊先生。

    像一场梦寐以求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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