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你生病了吗?”乔拾冰冰凉凉的手掌贴着他滚烫的面庞。

    江垣扯下了她的手腕,声音暗哑:“嗯。”

    他疼痛欲裂的脑子支撑不住和乔拾对峙,疲惫地转身回到卧室,顺手关门却被挡住了。乔拾像只小心翼翼的仓鼠挤在门缝,手里端着水杯。

    江垣没精力赶她出去,按揉着太阳穴,躺回被子里。

    乔拾拉开床头柜,果不其然,温度计和退烧药就在抽屉里,她沉默不语地用温度计戳戳江垣。

    江垣接过,夹住量体温。

    乔拾问:“你几点吃的退烧药?”

    江垣睁着眼睛,眼前的世界却是模糊的:“七点。”

    那吃完还没多久,不能立刻吃第二次。乔拾去卫生间拿来浸湿的毛巾,放在江垣的额头上。

    “有没有好一点?”乔拾问,江垣似乎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

    乔拾用毛巾擦擦江垣发热的脸庞和脖子,每隔一段时间擦一擦帮他降温,物理降温是有用的,他紧促的眉头松开了,呼吸平稳,似乎陷入了梦乡。

    得看看温度计了,如果体温太高就得去医院了。乔拾掀开被角,手指挑开江垣的领口,抽出温度计,看了看:38°7。

    怪不得这么烫,乔拾跪在地板上,伸手贴在江垣的面颊。

    窗外月色明亮,江垣睁开眼睛,也伸出手,用发烫的手心贴在她侧脸。

    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同学面前,乔拾忍不住说了句俏皮话:“我摸摸你你也得摸摸我?算的还挺清楚。”

    江垣不说话,手指摩挲着乔拾的面庞,寸目不移地盯着她,平静地审视、欲要看穿。

    乔拾问:“你想什么呢?”

    “想你。”

    乔拾没听清,凑近了问:“嗯?”

    江垣用手指拂开她脸上的乱发,说:“想你。”

    -

    投影仪照在幕布上,一张张显示植物样本照片,台下坐着的是从外省来的研学学生。

    西部森林优质的生物资源是全国生物学学生的宝藏,每年都会有各地的大学生、研究生前来学习,今年正轮到乔拾担任讲师。

    “……如果用一个职业来形容过冬的植物,我会选择‘吞剑者’。”

    “气温降低,我们的屋檐底下挂上尖锐的冰晶。在植物的内部,也有无数道冰晶形成,它们是决定植物生死的冬之利刃。”

    “植物的生存之道便是将冬之利刃怀揣体内,应用他们数万年修习而来的技巧,防止利刃刺穿心脏——细胞中心。”

    乔拾讲述的知识,在座的学生们大概都清楚,但他们听的一丝不苟,像在聆听一个远古的神话传说。

    下课后,研学的学生们跑跑跳跳前往停车场,乔拾抱着电脑走向那辆熟悉的越野车。

    乔拾一出现,距离还有十几米远,驾驶座上的魏明就摇下车窗,对着乔拾鼓掌。

    “乔老师,优秀啊,”乔拾拉开车门坐到后面,魏明笑着说,“讲的这么好,我都舍不得下课。”

    乔拾坐下,拧开水杯盖子:“暑假到了,过几天是不是还有批市重点的小学生来?”

    魏明点头:“不知道给小学生讲什么好……讲讲小猫小狗吧,他们肯定喜欢。对,就讲山猫,从宠物猫延伸到山猫。”

    “加油,你讲,我不讲。”乔拾喝水润了润嗓子才觉得活了过来,空调房里的空气太干燥。

    魏明开着车,忍不住侧头:“为什么?乔老师,你今年的授课KPI还没完成哦。”

    “我最讨厌猫了。”乔拾说。

    魏明吃了一惊,怎么会有人对蜈蚣爬虫郊狼狗熊一视同仁,却讨厌可爱的小猫咪呢,道:“乔老师被猫咬过?”

    乔拾冷笑两声:“何止,这玩意儿差点害我身败名裂。”

    -

    经历了一个春天的躁动,夜猫子歇斯底里的叫声终于平息。学生们被侵扰睡眠时的抱怨情绪烟消云散,再也不提让保安大爷把猫赶出校园,取而代之的是对小猫崽子狂热的爱。

    投食,置窝,有的学生还把猫抱进教室。

    然而,乔拾的怒气却在指数型增长。当她发现夜猫叼着鸽子走来走去时她的愤怒值大约在30%,当她的橡皮艇家园遭到猫的破坏,她的怒气达到了100%。

    她已经失去了青蛙将军,决不能再失去萤火虫家族。

    那天,对蜗牛先生伸出魔爪的便是只未成年的萤火虫,它们躲藏在潮湿泥土中,在乔拾迁移苔藓时来到了青湖高中这片新家园。可惜因为江垣那该死的一脚,她错失了观察萤火虫幼虫啖食蜗牛的盛况。

    乔拾斥巨资买了抓猫笼子,布置在竹林一带,然而她的捕猫计划还未真正开始,就中道崩阻了。

    学校表白墙发出一条“虐猫恶魔,就在你我身边”的动态,一石激起千层浪。动态里po出竹林中的猫笼子,和在笼子周围徘徊的小猫。

    学生们群情激奋,校长老头在升旗仪式结束后摸摸自己光滑的头顶,无辜道:“我可没让人抓猫啊,冤枉。”

    乔拾趴在桌上午睡,听见后桌同学小声讨论:“小小年纪就虐猫,长大了还不得杀人。”

    乔拾流下几滴冷汗。

    美术课同学们一起看悲惨世界舞台剧,同桌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让她帮忙传给旁边的同学,纸条上赫然写着“虐猫的变态要落网了,校长在查监控了。”

    乔拾的手抖了抖。

    实话说,她去死的心都有了。

    晚自习时班主任叫走了乔拾,带她来到了政教处,几乎每个路过政教处门口的学生都要往里面望一望,或惊异或果不其然的神情。

    这个阴沉的女生正适合‘虐猫变态’的形象,留着到肩膀的学生头,厚重的刘海有些过长,几乎遮住了眼睛,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晚自习下课后不回宿舍睡觉,偷偷溜去哪些神秘的地方,又带着一身泥土味回到宿舍。

    “她的鞋子总是脏的,尤其是下过雨之后。”

    “我早就觉得她怪怪的,从不和人说话,还一直在本子上写些什么东西。”

    “那个本子在哪?说不定是她的犯罪证据!”

    乔拾的笔记本翻开,记录了购买猫零食和捕猫笼的开支,还有一句诅咒似的可怕话语:“真希望野猫从学校里消失。”

    爱猫人士涂丽莎拿着这本证据,气势汹汹地推开政教处的门,‘虐猫变态’乔拾畏畏缩缩站在主任面前,头扎得下巴快要刺穿胸口。

    “老师,请开除这个变态,以保护学生们的人身安全!”涂丽莎将证据拍在政教处主任桌上。

    -

    那段回忆,是乔拾此生难以磨灭的阴影,或许回过头来看退学也不过如此,但对于当时的乔拾,无异于陨石撞地球的毁灭性的打击。

    “哇,那是很可怕了,”魏明很少听乔拾提起过去,而这件事却让乔拾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描述当时的恐惧,“你高中完全没有朋友为你说话吗?稍微出现一个证人也好啊。”

    乔拾摇下车窗,吹着外面滚烫火热的夏风:“我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那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魏明问。

    乔拾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下一刻这个名字就伴随着手机短信“叮咚”的提醒声,出现在乔拾的手机上。

    是秘书霍遇发来的信息:乔老师,上次十分抱歉,我们的总监,江垣先生邀请您来Source谈一谈合作的事。

    遇到偷猎者的那天,乔拾照顾高烧的江垣,江垣问她:乔老师,你能为这笔钱付出什么?

    她回:尽管来拿,能给的我都给。

    “魏明,送我去Source吧。”乔拾拍拍驾驶位后背。

    -

    重新站在Source公司的大门口,抬头看这光亮透明玻璃房放射出西部雨林的翠绿,乔拾心里多了一分希冀。

    上次他生病,我给他烧水、量体温、半夜叫起来吃退烧药,这么尽心尽力,他多少会有些感动吧。

    乔拾这么想着,走入Source的自动玻璃门,霍遇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她,带领她走向五楼总监办公室。

    办公室外面是秘书工作间,像城堡的侍卫一般守在外侧,对来宾点头示意。霍遇走到这里便停下了,请乔拾进去。

    推开门,里面并不奢华,白色百叶窗、浅色木地板,宽敞的空间放置浅灰色的沙发套装用来招待客人。拼接式的茶几上摆着几株绿植。

    大约两米高的书柜前,正中央是江总监的办公位。

    人呢?乔拾无所适从地四处望望,绕过办公桌站在书柜前,全是些英文的管理类书籍,其中一本薄薄的杂志吸引了她的目光。

    乔拾抽出来,书脊上的杂志名称她非常熟悉:神州博物。

    “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声音传来,病气褪去,是如此的温醇,带着淡淡疏离,“不合适吧。”

    乔拾赶紧把杂志推回原位,退出办公区域。

    江垣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利落挽起,肩线平直挺拔干练,这座城堡的国王一步步走过来,让乔拾恍惚间看到了少年时他的幻影。

    江总监坐下,示意乔拾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我司讨论后,决定为研究所投资。”江垣打开打开电脑后,戴上了一副眼镜,显得更加冷酷,“条件是,将乔拾团队从今往后的研究成果全部归于Source。”

    “好。”乔拾立刻应下,她紧张地攥紧了牛仔裤。

    快乐分子还没冲上大脑神经,江垣抬眼时幽深的目光让乔拾挺直了后背。

    “还有一个条件,”镜面反射电脑屏幕的光照进江垣的瞳孔,像天光未明时躲在暗处的箭矢,闪烁着非人的金属感,“我要乔拾过去的、现在的,全部研究成果。”

    乔拾感受到寒冬降临时霜冻形成的痛苦,每一个细胞与‘冬之利刃’针锋相对:“研究成果的范围是什么?”

    “笔记、照片,任何东西,我相信乔老师这些年所做的记录都是有价值的。”江垣双手交叉,“除此之外,请乔拾向我的邮箱发送日报,汇报工作。”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白人男子走了进来,上次会议他也在。

    “江,抱歉,我来晚了。”亚伯的金色头发在后脑绑了个小卷,他长了一张过于阳光、显得欠缺严谨的脸。

    亚伯对乔拾热情地打招呼,乔拾垂着头没有理他,已经丧失了与人礼貌相对的好脾气。

    江垣说:“来的正好,你来解释下,我们为什么要乔老师的记录。”

    亚伯靠坐在江垣的办工作,天蓝色的眼睛闪闪亮亮,略带好奇、憧憬地看着乔拾:“据我所知,东部森林栗子树死亡前,您一直在那工作。您保存着东部森林的遗产,不是吗?”

    乔拾沉默,‘冬至利刃’正刺穿她的细胞壁。

    “我们的工作一直受到外界的质疑,阴谋论从未停止。我们也希望为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做一份贡献。您的笔记、照片、样本都将存放入Source的自然博物馆。”

    相对于亚伯的阳光明媚,乔拾像身处雷暴雨中般阴沉:“仅仅展览?”

    亚伯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必要时会做一些研究。”

    江垣每时每刻观察着乔拾,想要获得掌控对方时的快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快要将手心的这颗石头攥出裂缝。

    “亚伯……”江垣捕捉到乔拾眼角微微泛红,出声阻止亚伯。

    亚伯全神贯注在乔拾身上,他多么渴望能看到东部森林的遗产,一把拉起乔拾的手:“乔老师,您还要继续做研究的话,就需要这笔钱。”

    乔拾眉眼微微发抖,看得出她极度地想要抽回手。

    “我们会让世界,看见曾经的东部森林。”

    江垣起身要将亚伯推开,乔拾忽然开口:“好。”

    乔拾双眼泛红,回看江垣,声音决绝的像点燃了死亡之火:“尽管来拿,能给的,我都给。”

    铺开棋局、稳操胜券的江垣,忽然陷入了失重。

    他仅见过两次乔拾表露出清晰的痛苦,一次是现在,像踩到捕兽夹的幼兽,一次是在昏暗的政教处,乔拾蹲在地上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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