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夜,虫鸣喧闹,一道不属于雨林的白光在蜿蜒山路上移动。比起偌大的、黑暗的茫茫山林,这道白光未免太过微不足道,以至于白光的驾驶员——乔拾只能看清电瓶车前半米的距离。

    小电瓶爬坡时受动力限制,速度明显减弱。

    乔拾抬手擦了擦从安全头盔里流下来的汗水,转动车把手加速上坡。

    她在西部雨林待了五年,嫌少夜晚经过盘山公路,如此情形,实在是迫不得已。

    ——尽管来拿,能给的,我都给。

    自从半个月前那次平静的冲突,乔拾失去了她堆积如山的笔记、生态缸、动植物标本,她再也不想和江垣打交道。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今天,她有必要的情况需要进入江垣的办公室,她和秘书、安保人员打了招呼,会晚上来。

    “我晚上来调查,会叨扰到江总监吗?”乔拾试探霍遇。

    霍遇爽朗道:“不会,我们总监这几天都早上跟海外开会,晚上不加班。”

    那就好,乔拾安下心。比起漆黑的盘山公路,江垣似乎更可怕。

    Source办公大楼尖顶避雷针闪烁红色光芒,乔拾随便把电瓶车停在门口,背着挎包站在自动门面前。自动门面部识别,为她打开大门。

    乔拾先是在一楼逡巡一番,再走进安全通道,每一层,她都会粗略概览。

    Source不再像最初建造时一般晶莹剔透、闪闪发光,有些玻璃上画了涂鸦,办公室与会议厅相连的走廊百叶窗被取下,设计在玻璃外。光这些改造,就花了两周的时间。

    这座艺术品般的大楼,刚刚建造完成就开始改造,原因在于员工们办公时总被“砰砰”的撞击声惊吓,楼外草坪频繁出现鸟类尸体。

    “鸟类的视觉与人类不同,大面积通透的玻璃、室内的盆栽和远处山林的倒影,都会让鸟产生错觉,一击毙命。”乔拾被江总监一封邮件召唤来考察,她以总监繁忙为由并不去江垣面前报道,而是转而向霍遇秘书交流看法。

    霍遇诧异道:“我们大楼可是按照国际的环保标杆建造的。”

    乔拾将她从网络上查到的关于鸟撞的论文、新闻交给霍遇,后来还写了份Source大楼的调查报告发给霍遇,统统避开江垣。

    幸运的是,繁忙的江总监抽空批准了办公大楼的改造。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随着乔拾的脚步声亮起,她终于抵达了五楼,一路上贴了十几张便利贴,提醒该做怎样的整改。

    五楼,乔拾停在了江垣办公室前的走廊,她抽出挎包里的白色圆点贴纸、尺子,比着走廊玻璃的底部,每隔5cm贴一个圆点。

    办公楼的美观改造一时难以实现,但鸟撞并不会等待人类,乔拾选择用一种高效、廉价的方式先进行调整。圆点之间距离不超过5cm,便可避免绝大部分的鸟撞悲剧。

    乔拾一会儿将手电筒放在地上,一会儿叼在嘴里,高处的玻璃难以触及,她就贴上便利贴,提醒天亮后员工们帮忙补齐。

    时间是凌晨一点,乔拾看向江垣办公室的大门。

    江总监的办公室玻璃用了特殊涂料,从里面可以看清楚外面,而从外面却看不见内部。

    乔拾站在门口,晃晃胳膊,对着玻璃门挥了挥拳头,仿佛打在了可恶的江垣身上,然后她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竟然有微弱的灯光,乔拾僵硬地转过头:“你……嗯……晚上好。”

    江垣穿着休闲,宽松的灰色上衣,衣服上的褶皱和他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都让他褪去了白日的干练精明。

    “好久不见,乔老师。”江垣微微侧头,茶几上的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侧脸,高挺的鼻梁成了分隔阴影与暖光的山脊。

    乔拾的心像被一只小手攥了攥,这只小手把握着力度,轻声低语:你看,他是江垣,和曾经一模一样。

    ——我工作只为了钱。乔老师,你能为了这笔钱付出什么呢?

    不,是不一样的。乔拾抿抿嘴,那一刻情绪的潮水消失在沙滩,她指了指落地窗:“我来做调查。”

    江垣点头。

    乔拾走到落地窗前,她握着尺子的手有些无力,说:“霍秘书跟我说,今天晚上你不在办公室。”

    “我不在,你才来?”江垣说。

    乔拾立刻后悔自己说出的话,暗道:你个蠢货,乱说什么。

    “没有。”乔拾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意外……惊喜。”

    乔拾回头看了一眼,江垣正单手撑着头,审视着她,乔拾立刻收回目光,心道:快点弄完,快点走人!

    江垣放过了她,淡淡地敷衍:“好。”

    夜晚有声音吗?本该没有的,乔拾的心脏像破船的发动机,发出嗡嗡噪音。那声音不大,应该说很微小,因为她还能听见江垣腕表的走针声,一格一格,一分一秒流淌而过。

    乔拾测量完落地窗下面的尺寸,往旁边的绿植花盆上贴了张便利贴。

    “我会告诉霍秘书……明天把您这面玻璃处理完。”乔拾嗫嚅道,夜晚的黑暗仿佛蚕食了她的勇气。

    江垣:“不行,明天我要在这儿开一整天的会,谁都不能进来。”

    乔拾捏着挎包,说:“那就后天吧。”

    “我看你并没有那么爱惜这片雨林吧,”江垣从沙发上起身,朝乔拾走过来,“也没有那么爱惜这里的鸟。我每天起码能听见两次鸟撞的声音。”

    乔拾骑虎难下:“可是我碰不到玻璃上面的地方了,您明天要不就拉一天的窗帘?”

    江垣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的极缓,像谨慎又优雅的捕猎者。

    乔拾的心敲打战鼓,她慌乱道:“那我踩椅子吧,踩椅子。”她说着就把办公桌里面的椅子推了出来,椅子的轮子在木地板咕噜噜的响。

    “您不用管,我会弄好的。”乔拾尴尬地笑笑,弯腰把椅子拉到刚好的位子,她脱了鞋,正要踩上去——

    把后背留给他人,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乔拾突然腰部被扶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位置,而后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大腿处,忽的把她举了起来。

    “江垣!”乔拾失重,一只手扶住江垣的肩膀稳住平衡,叫出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江垣的眼睫遮挡手电的白光,少有的亮照进他眼睛,像月光碎了满江:“照不到阳光,会失去时间感,我不喜欢。”

    江垣曾一周跑完三四个国家,在眼花缭乱的机场周转,在记不住名字的酒店歇脚、加班,那时候身上都是酒味、烟味,唯独没有阳光温暖熨帖的味道。等他处理完大部分的事情,抬头一看日历,才发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他错过了圣诞节,也错过了父亲的祭日。

    从那之后,他开始关注太阳,每次看着火红的球体东升、西落,都能给他掌握住时间的真实感。

    乔拾紧张地揪着江垣肩膀的料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有点害怕。”

    这面落地窗干净、透亮,她双脚离地,仅靠江垣托举。

    “不用怕,我会抱好你的。”江垣目光平静而可靠,“我比椅子更安全。”

    乔拾深吸一口气,缓缓拿开扶住江垣肩膀的手,用尺子比住玻璃窗,贴下一个圆点,江垣的脚步随着她贴下圆点的手指,像侧边挪移。

    时间不再是腕表走针声,而是……而是江垣的呼吸拍在乔拾腰际的频率。

    从口中呼出的气更为潮湿温热,从鼻子呼出的气平缓均匀。

    乔拾怀疑自己发烧了,她烫得惊人,甚至有些想哭。

    很奇怪,身体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江垣也没有伤害她,但仅仅是稍显亲密的举动,却像做了天大的欠妥的事,让乔拾羞怯、无地自容、不知所措。

    “不用怕摔下,”江垣似乎洞察到什么,“也不用怕我。”

    最后一个圆点贴在玻璃上,乔拾的手握了握拳,低头,发现江垣并没有发现工作已经结束。

    “江垣。”乔拾伸手想要扶住他肩膀的时候,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那一刻,江垣同时抬头。

    就好像,乔拾捧起了他的脸一般,形成了如此错觉。

    “好了。”乔拾说。

    江垣放她下来。

    乔拾在穿鞋子的时候,江垣说:“协议上写好的,我对你直接负责,你别再饶过我去找霍遇,也别再躲着我。”

    “我没有……”天晓得,乔拾为什么面对江垣的时候总是说一些低劣的谎言。

    江垣叹了口气:“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影响工作。”

    乔拾穿好鞋,愣愣地点头:“好的,那我先走了。”

    乔拾挎着包,同手同脚就要从江垣身侧走过,又被他一声叹息拦住了。

    “你怎么来的?”江垣低头看着她,眉头微蹙,无奈地问。

    乔拾觉得自己变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只有江垣长成了事事周到的成年人,她说:“电瓶车。”

    江垣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他按了按额头:“我送你回去,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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