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数日。
这次回长安，我并没有带父母回来。
我将他们留在凤忘尘，不让他们来长安，也是想远离权柄是非，免得陷入危险。而交由忠叔照顾，他为人稳妥，比跟着我冒险更安全。
近来，王莽白日都不在府邸，他日渐渐忙碌，早出晚归，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也难怪，他离开这么久，的确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王莽的回朝引起不小轰动，所谓一朝君主一朝臣。
当年，刘欣与傅家联手，明争暗斗，逼王莽辞官远走，夺权羞辱，甚至不惜暗派杀手取他性命。
而如今，天下变迁，王权移位，帝王更替。
他不在是权势倾颓，受人排挤的王氏子弟。被王政君高调请回，赋予重任，过去的一切皆为尘埃。
像是几世轮回，曾经的荣辱，都转眼沧海桑田。
百官事故，都看的出，王莽这次受重用，必定前途似锦。
曾经的繁华朝不保夕，众人便开始另谋出路。
来司马府巴结拍马，就是第一步。
从我和王莽住进别院起，大大小小官员的礼品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官员的妻女借着交流情感的幌子来结交我，目的就是让我将她们的兄父引荐给王莽做门客。
一开始我还耐着性子周旋。
后来，就干脆躲懒装病，但凡来拜见的人一律不见。
这日王莽不在，又有不知何处官员的女眷前来拜会，我刚好要出门买些料子，不想和他们撞见，便直接从后门离府。
我挑了辆自己从封地带来的寻常马车，蒙着面，低调的游走于市集。
长安还是那样热闹。
看来不管换了谁做皇帝，这天下的百姓不会变。
眼前跑过一群衣衫单薄的孩童。
记忆一下又回到很久之前，街角那端，抱着一筐草鞋的孩童已经不见。
街头巷尾，有不少关于王莽的传言。
我闲来无事，走过路过，便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你们瞧见了吗？今日司马府又是门庭若市，门口多少官员拿着礼品纷至沓来，门槛都要踩裂了。”
“那还用说，大司马位高权重，现在受太后倚重，权势滔天，快堪比摄政王了。”
“你小心嘴巴，别胡说。万一被广戚侯的人听见，砍了你的脑袋。”
“这广戚侯也是不简单，家族里面出了帝王，宗亲里地位大增，如今大权虽仍在太后手中，但皇室宗亲门第尊贵，显赫一方，也不好惹。”
“哎，你们听说了么？大司马如今的夫人是封地赫赫有名的富豪掌柜，据说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别说的那么玄乎，皇朝国库岂是你我可窥探得了的。不过，我倒听闻，司马对这新夫人宠爱至极，据说是当年在外遇难，在封地被她救下，二人互生情愫，可谓是佳偶天成。”
“啊？竟是如此缘分？司马乃人中龙凤，我听说新夫人也是貌美绝世，气质无双，千年难见的美人。”
“可不是么，司马受伤醒来后，只瞧了一眼就迷上了这女子，从此，眼里在容不得其他人了……”
“如此说来，二人还真是神仙眷侣了。”
“哈哈，这谁知道呢？不过，这新夫人的花容月貌，定不会输给当年的飞燕合德。”
“真……真有那么绝色？”
“否则，怎么能让司马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娶回来。”
百姓茶余饭后的传言愈发荒唐，我听的摇头失笑。
我竟在街头巷尾成了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真不知改高兴还是气恼？
也不知道，这群人见了我的真实容貌，会不会失望。
不过就算荒谬，也没太过分。
至少没人敢说王莽沉迷美色，或我是霍乱良臣的狐狸精之类的……
算了，我一笑置之，继续在街走走看看。
刚进春日，风一吹来，还有些凉。
我走的乏了，干脆去茶楼里歇脚听曲儿。如今我身份特殊，也不敢明目张胆坐在厅堂，生怕撞见心怀不轨之人，上楼找个个雅坐儿，摘下面纱，喝茶歇息。
听得正入迷时，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朝着我雅间的方向。
我回头看去，来人呼吸急促，靴子一尘不染。
一身浅灰色素雅锦袍的熟悉面孔，笔挺的站在门口，隔着绿色的珠帘，沉沉的望着我。
心口猛地一滞，拿着茶碗的手微颤了下。
不是没想过再见。
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他的目光柔着的细碎的杂念，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苍白，视线仿佛看破了我的皮肉，直击灵魂。
他举起手，朝后挥了下，身后的侍卫齐刷刷退下。
二楼人本就不算多，我眼眸轻飘飘一扫，果然周围都清了场。
清隽柔和的脸毫无攻击力，做出的事却霸道极了。
也是，他如今位高权重，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又有谁敢得罪？
楼下依旧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唱曲弹奏的乐师，将调勾勒的十分激烈。
小姑娘唱得是一对痴男怨女，经历重重磨难，最后双双殉情的故事。
结局我不喜欢，太过伤感。
我和他的见面不易让太多人知晓，仰头让身侧的侍女也退下。
雅间内外，只留我和他两人。
楼上楼下像是两个极端，台下鼓掌叫好，而我们这儿，安静的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男人修长如玉石的手挑开珠帘，迈着长腿，缓缓朝我走近。
他的举止还是那样儒雅从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出尘绝世，让人叹服。这张漂亮的脸，太过蛊惑，让人觉得，他说什么都是真的。
我没拦他，扭头靠在椅背上，仿佛不在意他是否进来的，也根本不去看他。
他如今是摄政王，地位超群，我也拦不住。
男人站在我身后，只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一身冷冽气息，薄唇抿着，嗓音沉甸甸的问我，“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毫不掩饰内心的情绪，甚至喉咙透着哽咽，“早就听闻你住进别院，我想着……再见你会是何种情况。只是没想到，会是如今……”
冯无方垂下眼睑，叹了口气，静静望着她。
她选择了王莽，成为了他的妻子。
她该在封地度过安稳的一生，不在进这是非之地。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回来了。
为了王莽，她真的肯回来！
“侯爷自然想不到，当初你骗我的时候，八成想的是再不同我相见了吧？”
我抬眼瞧着他僵硬的肩，或许用我将王莽留在封地，也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他就是是看破我们不会见面，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欺骗我吧……
冯无方闭上眼，听出我话里的讽刺，沮丧的唤了我一声，“小凤，我……”
“不要这样叫我……”
我没什么好语气，冷冰冰道，“我如今是司马夫人，侯爷该与我，保持距离。”
他置若罔闻，站在我身后，一字一句问道，“嫁给他，你幸福吗？”
我笑了下，没回答。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话问的多余。
她和王莽之间父亲恩爱的传言，从封地一路传到长安，若真不恩爱，也装不出来这么久。
冯无方盯着那尽显柔情的娇嗔眉眼，他甚至可以想象，她每晚都这样看着王莽，与他同眠。
一种难以言明的汹涌情绪倾泻而出，他忍不住将身体靠近椅背，可衣角刚碰到，跟前的人便立即起身，从容且快速的离开了他跟前。
就连这样的距离，都不行了么？
冯无方捏紧身侧的手腕，他很想上前将她紧紧搂住，告诉她，无论她嫁给了谁，都不重要。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只要她还喜欢他，肯要他。
他什么都不介意。
“你就这样恨我？”
我嘴角微翘，冷笑一声，“恨你？恨你什么？恨你每次出现，都是为了利用我，达到目的？还是恨你对自己都这样狠，不惜用性命换取我的信任？”
牢狱之中，他不惜迫害自己的身体让我相信，我成为了他无形的工具，作案的利刃，一步步完成他要的一切。
可我不知的是，那些出于本能的关心，无论是将他救下，替他上药，还是无事便来照顾他，都让冯无方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缱绻不舍……
渐渐，他想要的更多。
甚至真不想结束这样的关系。
贪恋可耻，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甚至想，如果不用报仇，放下执念，不在执着恩人一家的仇恨，只过自己的人生，只同她安稳生活……那该多好。
“抱歉。”
漂亮的眉眼透着悔意，垂下时浓密的睫毛让人怜惜。这幅楚楚可怜的唯美模样，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如今，我再不会被这张脸迷惑，再好看，心也毒如蛇蝎。我上前一步，仰头望进他的眸底，语气不善，“你以为单凭这两个字，我就又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你？冯无方，不可能了。我已经看清了你的为人。之后，你在说任何话，我都不会相信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被咬得发白的薄唇，那暗淡无光的视线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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