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戳进冯无方的胸膛。

    胸腔内，筋骨像被人强行折断，虽看不见伤痕，却是无声的闷痛。心口酸涩，手无力的垂下，血液的脉搏逆流而上。

    自己被她厌恶了……

    曾经柔情温暖的眸光消失了，眼前的人面容清冷，眼中在无他的身影……

    他深沉复杂的双眸望着我，像是个被夺了舍的人，无声的低下头，用一种支离破碎的声线，叹着气道，“小凤，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走近他，仰头望进他晶莹的瞳色中，“原谅？想不到，如今朝堂上的摄政王，还需要我这个臣妇原谅？”

    “我真的不想你恨我……”

    纤细如玉的手腕抬起，想触碰我额前的碎发，我死死盯着那只手，视线上移。

    眼前女子的眼神活生生将他的手腕挥开，男人五指收拢，悄然落下，“你知道，你于别人，对我不同。”

    不同？

    若真不同，就不会利用我了。

    我笑着偏了下头，“有何不同？”

    声调随着我接下来的话，又高了几分，“若真的不同，你就不会拿我当工具，替你一次次完成阻碍，完成想要的一切。”

    俊美高大的男人身躯微颤，肩膀用力绷紧。

    他垂眸看我，听着我对他的控诉，“冯无方，你真的在乎别人吗？在我看来，你在乎的一直是从头到尾想要得到的东西！”

    他眉宇间拢出山川，漂亮俊美的脸颊左右晃了晃，神色惆怅凝重，“现在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对我的厌恶，是吗？”

    我眉心一跳，狠了心道，“没错。”

    他的声音从喉口哽咽，“那我便什么都不说了，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不是那种人。”

    如此卑微的语气，从清风霁月的他口中溢出，揪的人心头泛痛。

    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空谷幽兰、不问世事的高雅公子，竟变成如今这般运筹帷幄，精于算计的摄政王了呢？

    我逼迫自己沉下心，不要再被眼前这个男人的任何手段设计，端着手肘，将双手置于腹前，后退一步，没什么感情的瞧着他，“侯爷是哪种人不必跟我解释，天下人的眼睛看得见。”

    我不知他到底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总不至于真的来同我叙旧吧？

    他何苦在意我怎么想呢？

    如今他送上去的宗亲都成了皇帝，他想要什么得不到，何苦来这里放低身段。

    冯无方双目微阖，面对我的疏远无望而失落，华衫下的胸腔微微起伏，可以明显看出，他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我猜不透的情绪，紧绷的声线沙沙哑哑，“天下人如何看我，我不管，我只在意你如何看我！”

    我平静且淡漠的回答他，“冯无方，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喜欢你吗？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活的通透真实。在这世上，不看重利益得失的人太少，年少的我以为自己足够幸运，碰到了一个，但现实告诉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他扯平了嘴角，淡淡的望着我，听着我说出那些让他筋骨断裂般疼的话。

    “你从一开始进公主府就动机不纯。当年送我扇子也是为了杀王莽，你机关算计，不惜利用我，利用我们的感情，利用所有你能掌控的所有人，只要能达成目的，你都不折手段！现在你成功了，开心了？又想要得到宽恕，得到谅解，你觉得这可能吗？”

    他的唇边浮蔓出一丝无力的笑，像是凝结的冰，没有温度，只有寒意，“你口中我是这样的人，那……王莽不是吗？”

    他凤眸泛红的看着我，不甘和痛楚不在掩饰。

    我笑了，“他是，他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我从没以为王莽算是个好人。但他至少比你坦诚，他想要的东西，从没和我藏着掖着。他敢告诉我！你呢？你敢吗？！”

    冯无方原本清澈的眉眼也渐渐浑浊深邃。

    是啊，他不敢。

    他自己也承认，无论多喜欢一个人，他也不敢将自己的内心所求所想全盘托出。

    他怕失去、怕被陷害、怕被他人嗤笑贪婪。

    他从小就是如此。

    他怕的太多太多了。

    一个自卑的人，一个年幼就被父母抛弃的人，早就没了承担这些打击的勇气。

    养父利用他的样貌才学，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事。他知道老天给了他一副好品囊，他也知道自己多让人迷恋，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

    几天？

    几个月？

    还是几年？

    人总有厌倦的时候，当她发现他的骨子里其实并非大众想象那样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爱他了。

    冯无方低下头，自嘲的笑笑，眼尾氤氲出水汽，他掀起眼帘，盯着我道，“我问过你的，若是以后你发现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你会不会离开我……那个时候，你说，你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

    记忆将我拉回到竹屋湖边，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推着我在林中漫步，他们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那时的我，眼里只有他。

    那时的我，甚至承诺过，只要他不离开，我会永远陪在他左右。

    如今，时过境迁。

    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过去的他，也在不断试探我的感情又多深，也想尝试告诉我那些见不得光的真相。可那时的我，被感情蒙蔽住了双眼，根本读不出他潜在的倾述。

    我望着他无声的抗议，抿了下唇，“是，当初我喜欢你，可我喜欢的只是你愿意露给我看的最最微小一面，那是完整的你吗？”

    “我的一切，如果你早知道，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怔了下，说实话，我不知道。

    当年喜欢上他的时候，就连那微小的一面，我也不了解。可就是远远的看着他，也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人。

    “算了，无论你看见的是怎样的我，那个我都不想你恨我。”冯无方看着我，一字一顿，“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箍紧手指，躲着他的眼神想离开。

    冯无方没有碰我，只是抬起胳膊，挡在门口，拦住了我，“别不相信，我可以帮王莽，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只要你别在恨我。”

    我震惊的抬眼看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过了半响，我笑出声，“你以为他和你一样？若是他真需要，自己会去找你，我也不会拦着。如果他不想，那摄政王也不必费心。不过，我相信，就算你不帮忙，我的夫君也会凭本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我的话让跟前的男人手臂一僵，长衫下的胳膊微颤，垂眸问我，“你很信任他。”

    我亦迎上他的视线，“夫妻之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信任和坦诚吗？”

    “小凤，别再故意说这些话了，好吗？”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王莽是我的夫君，这辈子要白首一世的伴侣，我说的亦是事实。就算有天他真的败了，我也有和他共同面对失败的勇气。”

    冯无方恍然，原来眼前的女子并不是确定未来谁会赢。但她不怕，因为她已经做好同那个男人承担一切的打算。

    我看了看时辰，不在久留，挥开他的手，朝雅间的门口走去。冯无方的声音从我身后飘来，有些急切，“若是，我可以助他登基呢？”

    我脚步顿住，脊背发寒，僵硬的转过身，大眼微瞪的对上他颤抖的眸。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冯无方，事到如今，你还敢用这种话试探我？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燕赤凤？王莽不是刘氏宗亲，他若登基，如同谋反！你想朝他身上泼什么脏水？”

    冯无方摇头，眼神认真坚定的和我解释，“刘婴是傀儡，朝堂内外实权都在王家手中。太后如今一手遮天，大汉早就就不不属于刘氏了。你们从封地回来，不也是为了对付王政君吗？”

    我手肘微颤，不知他是在炸我，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掩下慌张，没有回答。

    冯无方走近我身边，低沉的声线落在我耳骨处，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语气道，“你们想从她手中夺下实权，那之后外戚登基不就是早晚的事。无论是谁坐皇帝，有我的帮助，总归是百利无一害。小凤，不管你信不信，我入朝堂，只想替主人复仇，如今傅家已除，大仇得报。天下是谁的，与我来讲都一样。我没兴趣。可若是王莽想要，为了你，我也不会阻拦。”

    他字字恳切，说的我几乎信了。

    我没有选择在同他交谈，这件事，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冯无方看我没说话，还是想走，只好跟在我身后一同下楼，“小凤，我做这些无非是想让你别在拒我于千里，我……”

    “那你想如何？”我忽然语调拔高，停在楼梯口面对着他，“你想我如何对你，装作无事发生，仍旧把你当成老师、朋友？冯无方，我与你来讲究竟是什么？难道你利用的还不够彻底？”

    “我……”他百口莫辩，纯净的眉眼带着恳求，“最后一次，信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我仰头离去，走出茶楼，直奔我的车马。

    冯无方追出来，他的侍卫想上前拦我，却被他眼神逼退。

    我的侍女和他的护卫都站在远处，谁也并没靠近，自然也听不清我和他的谈话。

    这短短几步路，出奇的长。

    忽然，脚下开始震动，地面一声巨响，瞬间炸开无数条裂缝。周围的一切开始剧烈摇摆，身侧的茶楼的墙体轰然崩裂，眼前哀嚎肆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