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喘息，头痛苦地朝后仰，手摁在肩膀的鲜血淋漓处，本想阻止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指缝却被朱色刹那浸染。
肩膀渐渐没了知觉，前襟被流出血浸泡着，凝固的血一点点变成黑色。
毒素闯入身体，蔓延开来。
一旁双生子的弟弟没料到哥哥敢在父亲眼前杀人，已经吓傻，一眼不发的站在一旁。
王莽低垂的眸颤抖不停，丝毫没有掩饰对我的担忧。少年的话让他双瞳燃火，如鹰的眼恨不得将眼前伤害我的人立即凌迟。
那少年随意丢掉弓箭，偏头一笑，眼尾尽是凉薄。
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到一丝温情的父亲。
原来，他的眼中并非只有严肃和冷漠，也会有这些俗人的感情啊……
丢在地上的弓，发出闷闷的一声。
四周无人出声，寂静的只有少年离去时寂寥的脚步。
“去哪儿？！”
还未踏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久违的声音。
父亲多久没同他们说过话了，几年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似乎上次说话还在宫中。少年突然觉得，父亲要杀要剐，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
别无视他，就好。
少年回头，清秀的眉眼和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也是，他们看上去都不像亲生父子。也正因如此，男人从未给过他一点父爱，也从未真心的关怀过他一次。
关怀？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儿？
明明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视线扫到父亲怀中搂那中箭奄奄一息的女人，父亲搂的可真紧，手背上的筋骨都整齐的绷了出来，他什么时候这样抱过自己？
小时候？
没印象……
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刻吧……
少年的目光嫉妒又汹涌，愈发觉得自己杀掉这个女人是对的。母亲也没错，她讨厌所有想要勾引父亲的女人，而自己讨厌父亲在意的她。
她凭什么？
美貌？
她比宫里那些个妃嫔差远了，甚至不及母亲一二。
智慧？
也不过是个客栈老板，在这小小的封地之中有些闲钱而已。
那她还有什么？还剩什么？难不成是凭借一腔热情来给自己的朋友朝达官显贵寻个说法？
愚蠢至极……
这样的女人，就活该死在自己的弓箭之下。
“父亲想为了她，杀了我吗？”
少年不信，父亲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杀他。
王莽瞳孔暗的没了颜色，如同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最阴沉的天，仰头声音带着恨意，对少年道，“解药拿出来！”
弓箭的确涂了毒，他没想瞒着。
少年笑了，嘴角邪肆，歪着头眼眸中隐忍着癫狂和兴奋，“父亲，她死定了，这毒……没解药。”
这话一处，王莽简直杀心肆意。
他攥紧了拳，将昏迷的我缓慢小心地放在地上，拿起地上我掉落的佩剑。那是他的东西，长剑指向少年的胸口，语气沉沉，“解药拿出来！”
那把元城王氏的长剑再次指向了他。
父亲用家族的佩剑，想杀掉自己的儿子。
真是闻所未闻。
原来，自己在父亲眼中，真的抵不过一个普通女人。
少年不畏惧厉刃，甚至上前了两步，将自己的喉结抵在王莽的剑端，任凭锋利的剑划伤他细嫩的脖颈。
“今日我一定要她死！父亲，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救活她。黄泉路上，我和她一起走！”
“你找死！”
王莽再无犹豫，手起刀落，手腕朝前刺了过去。
脖颈本该被长剑划开一道深深的裂口，鲜血喷涌而出，全部溅在父亲的脸上，染红他的长睫。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因为远处一名黑衣侍卫，死死护住了少年，挡在他跟前。
长剑刺入了他的胸腹。
那侍卫的眉眼与少年有几分相似，少年看清了他的脸，怒火中烧，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屈辱，抬脚就将受伤的侍卫毫不留情地踢翻在地。
“谁让你过来挡的！”少年压根不顾他的死活，“你的身份配出现在这里吗！滚下去！”
王莽眉心微敛，抽出他身上的剑。
这么多年留着他，不是心软，而是想用他来告诉王孝静，她这些年做的事究竟又多荒唐。
黑衣侍卫身子僵硬的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后背被少年踹到的地方像是生了根，发了芽，那种感觉就像绿植在心底蔓延。
从内而外。
可没想到，长出的是恶魔一样的果实。
少年看都没在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王莽跟前，面色失措，像是在对父亲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只是母亲留给我们的狗。替我们死，本就是他的使命。”
恶魔的果实，脱了壳，长大了。
不在需要根茎提供养分，甚至想要脱离绿植，告别这低等的身份桎梏。
“你有没有人性，竟说出这样的话。这便是王孝静教出来的好儿子！”
少年被王莽骂的一怔，惊慌的表情一下没了，忽然扯唇一笑，仰头盯着父亲，“人性？只要人，就都一样。您这么喜欢她，可知道她为了救冯无方，受了董贤的意，要取走你的兵符？”
王莽闭上眼，长叹一声，冷冷道，“闭嘴！”
少年没有停下来，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父亲，我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暴尸街头不明不白的死了，你看都不看……而我们，你的骨肉，这么多年，你不闻不问……”
“骨肉？”王莽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你娘亲做的那些肮脏事，你眼线不少，难道不知？这些年留你们在府邸，不过是给姑姑颜面。既然你想要个说法。也罢，我就在此同你做个了断。”
王莽挥剑，将少年的一缕发丝斩断，“今日起我王莽的儿子都尽数病逝，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同我再无瓜葛。我会派人送你们离开封地，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少年大眼怒瞪，唤出最后一声，“父亲！”
“现在，把解药交出来！”
他眼眶湿红，深深了吸了口气，无奈的将目光从王莽身上转移到地上的女人那里，手埋在衣襟前摸索，像是终于妥协，要交出解药。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眼看要触碰到我的瞬间，从里怀拿出了藏着的匕首，不管不顾朝我胸膛刺来。
王莽在无犹豫，手起刀落。
***
王莽，不要！
我惊呼一声，从床榻上猛地睁开眼。
肩上的伤让我闷哼一声，抬手摁住疼痛的肩膀。垂目一看，伤口已经被包扎完好。
“醒了？”
熟悉的语调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内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搅拌着药，从外室走了进来。
我诧异的盯着他的脸，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坐在我的床榻边，勾起漂亮的嘴角，俯身问我，“瞧见我很诧异？”
的确。
但又意料之中。
毕竟我们俩也曾在别院生活过那么久，董贤看出我的想法，笑着道，“就算在讨厌我，你也得忍着。若不是我，你早就中毒而亡了。”
我嗓音低哑，问他，“那两个孩子如何了？”
董贤嗤笑一声，黑漆漆的眼睛透着嘲讽，“你希望他们如何？燕赤凤，真不知该说你傻还是善良，那两个没心的小鬼想着法的要弄死你。你居然还担心他们死活？”
我撑着身子，靠在床架上摇头，“他们死活与我无关，但我绝不能让王莽背负杀子的骂名。”
董贤意味深长的一笑，看透了我，“你是怕他无法同天下人解释这件事？”
王莽若真狠心杀掉那两个孩子，以后会如何被世人评论。
他们不配，也不该继续在像脏水一样，黏在他身上。
“还是……你觉得他们不该死？”
我看着董贤，“不，他们该死，但不该死在王莽手里。”
我这话倒是让董贤眉眼一挑，他没想到，多年后的我，竟也能说出谁谁谁该死的话来。
他将药碗递到我手中，语气漫不经心，“放心，我没打算舍弃王莽，自然不会让人败坏他的名声，这件事，我来善后。”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药，杏眼微缩，“解药？”
话出口我就明白过来，放下手中的汤药看着董贤，“那弓箭上的毒，便是你给双生子的！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
董贤双眸一颤，甩开折扇笑了，并没否认。
我拧着眉，缓缓说出真相，“你派人将他们从长安接来，利用王孝静的善妒秉性。将她和我的朋友扯上关系。利用我和双生子的矛盾，给他们毒药，让他们替母亲报仇。”
连环计。
将我们都成为他得到兵符的筹码。
我胸口发闷，“这解药，怕不是王莽用兵符换的？”
董贤听完我的话，漂亮的眉眼盯着我，笑了下，“说你傻还真委屈你了。不过，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你会背叛王莽吧？”
我瞪着他，“既然不信，何必折磨冯无方？”
董贤笑了，笑的耐人寻味。
我脊背发凉，总觉得这其中，仿佛还要些什么，我没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