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言薇从陈瑜那里要到了特殊机械部部长的联系方式，据说在联盟内，除去重大决策必须被执政官过目，其他大部分事情都是由他处理。

    陈瑜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的选择，只叹息说：“言薇，你终究走上了你父亲的道路。”

    她有些疑惑，本想辩解一下种果树和做研究本质还是不一样的。但接着便听到他说：“但别担心，相信我，你们的结局不会相似，这次会有人保护你。”

    她没问出下一句话，陈瑜一句“祝你好运”后便挂断了通话。

    言薇按捺住紧张的心跳，拨通了特殊机械部部长谭仕敬的办公室号码。据说这位谭部长大部分时候，一整天有一半时间都在办公室里。

    果不其然，三秒后电话被接通，耳机里传来混杂着电流声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好。”

    “您好谭部长，我是言薇，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我经由A005先生的介绍了解到你们对生物研究工作者有需求，所以打电话想询问一下相关情况。”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轻声笑了一下，“我当然认识你，言小姐，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出类拔萃。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主动打这个电话。”

    言薇假笑着说：“毕竟工作也需要两方情愿。”

    对面不带歉意地说：“抱歉，希望A005没有冒犯到言小姐。”

    “没有，A005先生很稳重。”她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脸红。

    就着研究部的情况以及项目，言薇提出了很多问题，谭部长十分耐心地为她一一解答。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她需要进行的工作果然也是方舟计划的一环。但若是想深入，无论如何谭部长也不多说一句了。

    但有一点令言薇出乎意料地满意，她听出来他们对生物研究人员的极大渴求。她的加入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谈话的最后，言薇定定地说：“我有一个请求。”

    谭部长：“言小姐请讲。”

    “取消对A005的禁足机制。”

    对面忽然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唯有电流声在响着。言薇忐忑着等待回答，几秒后才听到声音：“言小姐，你应该知道A005是什么级别的武器，联盟必须存在能控制他的机制。”

    “既然这样，那我也再考虑一下吧。”她心跳很快，毫无缘由地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理智的豪赌。

    “……言小姐，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偏袒他。”

    言薇冷静地道：“他承诺在我入职后保护我的人身安全，而我恰巧也需要他的保护。”

    “原来是这样，”谭部长的声音如同深夜天空一样浓稠而不可测，他静默片刻后，给出了答复，“取消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将A005的备份神经支配权限交给你。”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言薇大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也为李湛明做了些什么。

    所有事宜都商定了下来，暂且不论其他方面，薪资待遇倒算得上是中心城的顶级水平了。科研受到重视的感觉真好啊，言薇默默感慨。

    挂断持续了近一小时的谈话后，言薇把消息告诉了夏音兰和赵成玉，两人都很为她高兴。最后，她给李湛明发了条消息进行了简短说明。发完才想起来，陈瑜似乎说过现在谁都联系不上他。

    但还没等她退出界面，消息状态便立刻跳成已读，下一秒回复就发过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呀。

    言薇震惊于谭部长的行动力，问道：你禁足解除了？

    李湛明：没啊，要等你明天亲自过来获取权限。

    言薇：可陈瑜说现在谁都没法联系你。

    李湛明：那是别人，不是你。

    她看着那行字陷入沉默，终于忍不住说：“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别再说没有理由了，是人都不可能没有理由的。”

    除了物质，喜欢、好感和爱都能算作理由，但李湛明没有这些情感，他还能图她什么呢？

    李湛明：就是想靠近你，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比较舒服，这也需要理由吗？

    言薇有点抓狂：“我又不是充电宝你为什么会想靠近我？？”

    李湛明：……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喜欢靠近充电宝啊。言薇，我也还在寻找理由。

    言薇发觉自己都快不认识理由两个字了，不知是何种心理在作祟，她逃避似的发了句“好吧晚安”后关掉了聊天界面，躺在床上后依然心慌意乱。

    她默默调出搜索引擎，输入：机械人有没有可能拥有感情？

    看来还是很多人与她有同样的想法，一下子就搜出来好几条问答。她撑着眼皮一条条看下来，最后作出了总结：有可能，但目前还没有被研究出来。没关系，把李湛明当成一个老是喜欢乱讲话的弟弟就好了，言薇暗自下定决心。

    次日一早言薇便整装待发去了特殊机械部，谭部长的模样与她想象的差不多，身量略高的中年男人，脸型方正，眼神却十分精明。他履行承诺将言薇的虹膜识别以及面部识别录入了A005的的神经支配权限系统中，并正式给了她工作识别码，可以随意进出联盟研究部。

    获得权限的下一刻，她便把李湛明的禁足取消了，生怕他被憋坏。

    从特殊机械部出来，言薇马不停蹄地赶往研究部，两地相隔甚远，研究部几乎位于南区边界，与西区只相隔着一站地铁。但同时它的占地面积也极大，甚至超过了联盟总部的面积，在高楼林立的中心城里，联盟生态研究部就像一片坐落在沙漠中的绿洲。

    这里的研究员不算少，少说也有几百人，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每天的例行工作内容就是改良土壤净化水质培育植物，保证这片生物资源的活性。

    言薇跨越流程，直接进入了方舟计划组，组长名字叫做段予霏，是一位梳着高马尾的高个子女人，头发被染成冷棕色，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认真。

    “执政官曾说，我们组的任务是方舟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因此不能有丝毫懈怠和马虎。”段予霏领着言薇打开实验舱，进入了整个中心城最大的温室中。

    看着眼前原始森林般的生态园，言薇只感到无比震撼，甚至浑身一阵发麻，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她仰头看着参天的乔木，情不自禁地往前迈步，被踏碎的落叶发出声声脆响，她莫名觉得这应该是生命的振动。

    段予霏也望着眼前的作品，语气也变得十分柔和，“我们要建成一个囊括星球现存的所有植物的自主生命循环系统。”

    言薇轻声说：“这个生态园已经足够上百个人类生存数十年了。”

    段予霏摇了摇头：“还不够，执政官下达的命令是，至少五百年。”她极轻地叹了一声，语气依然平缓，“但陨石降落后星球资源有限，我们已经竭尽全力，能做到这一步大家都很不容易，剩下的部分……你尽力而为就好，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生命循环系统中最首要的便是生物多样性。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言薇都在研究研究部生态园里已有的植物种类，分门别类地进行归纳，再根据搜索引擎补充了纲目内没有的品种，尽全力去寻找，争取扩大物种多样性。

    听见下班时间的提醒，言薇才从表格中抬起头。

    思考片刻后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沈林夕，告诉她自己无法继续钢琴教学工作，并将沈林夕先前付的学费全额退回了，毕竟也才上了三天课。最后也只能祝愿她早日康复。

    “组长，你还不下班吗？”言薇起身，看见研究室里段予霏还在配置缓冲液，其他人早已经走光了。

    “我习惯了，你先走吧。”她头也不回地说。

    言薇肃然起敬，“好的，您辛苦了。”

    穿过一层层面部识别门后，言薇终于有种进入保密单位工作的实感，走出研究部大楼，她一抬眼便看见了李湛明。傍晚的夕阳下，他穿着黑色无帽卫衣，身形挺拔地站在台阶下，脸部轮廓清晰锋锐，黑沉的眸子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连眼睫也一眨不眨，整个人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一步步拾阶而下，走向周身被镀了一层金黄色光芒的李湛明。

    倏然间，他转过头看见她，下一刻就扬起了笑容，“小老师，让我等的挺久啊。”

    言薇站在三级台阶上平视他的眼睛：“特意来接我下班？”

    “当然，毕竟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他说的理所当然，像是机械部真给他下了指令一样。

    言薇拿他没办法，边走边说：“那个只是借口，其实我真的没什么好保护的，每天行程固定，只有那么几分钟不在室内。”

    李湛明恍然大悟：“看来我应该去申请研究部的准入码。”

    “……别乱来。联盟利刃，我本来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你整天守着我，我岂不是占用公共资源了。”她开玩笑道。

    李湛明放慢步子走在她身旁，闻言垂眸看向她，“谁是公共资源了，言薇，你不能总这样看待我。”

    言薇不敢抬头望李湛明，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发现自己确实很难仅仅是把他当做弟弟。

    她张了张口，却在这一瞬间冒出个荒诞的想法。她忽然侧头看向了李湛明，认真地说：“李湛明，帮我养一盆花吧。”

    他对她突如其来的请求十分困惑，“我不会养花。”

    “没关系，试着来就好，不难养的。但我想请你答应我，不要用你的搜索引擎获取这盆花的培养方法。”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答：“行啊，什么花？”

    言薇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明天拿来给你，开花以后它一定会很美。”

    李湛明低头看着她柔软细长的黑发，眼梢睫毛长而翘，明明有一双很漂亮的小狐狸一样的眼睛，却很少露出开怀的笑，总是这样没有脾气，也没有明显情绪。比起他，她倒是更像大众想象中的机械人。

    不过，莫名地，他竟然开始有些好奇那盆花究竟会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