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就是很难听劝，一意孤行的结局一般有两种，要么实现抱负，要么理想落空。
好在言薇觉得自己对李湛明似乎没什么理想，因此也就不怕落空。
“没关系，我只是找他了解几件事情。”她笑着说。
陈瑜的铃声响起，医院那边有了新的消息，他忙不迭地说：“抱歉，我现在得去医院一趟，你直接进去找到一队基地就行。”
言薇立即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陈瑜离开，她鼓足勇气，踏入这座黑灰色的钢铁堡垒。大厅格外宽阔，只放置了几台飞行器，穹顶贴着深蓝色光带，光线比室外暗得多。言薇跟随着指向一队基地的标识，放轻脚步走上铁制旋梯，忍不住地四处张望。
她上次去过普通机械部，那里是机械师工作的地方，与普通办公建筑相差不大。但特殊机械部完全就不是给人住的地方，黑色是主要色调，这里似乎一切都有机械与科技的影子，就是不带丝毫人情味。
来到一队基地门口，金属门旁边有个红色按钮。言薇估摸着这门得有十厘米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敲才显得礼貌。
在她犹豫用手还是脚的时候，金属门忽然打开，面前却没有人。她无端紧张起来，小心地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排休眠舱，里面都站着机械人，只有最后两个是空的。
“来找A005？”有声音忽然冒出来。
言薇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放声大叫。
“别紧张，”A019起身走过来，语气平和，“需要我先去让他准备一下吗？”
闭眼深呼吸后，言薇看向眼前这位机械人，“李……A005到底怎么了？”是睡过头还没穿衣服吗？怎么个个都很担心她看见。
A019陈述道：“他不接受联盟核心的连接，被特殊机械部部长禁足，目前没有行动资格。”
“所以他现在不能动？”
“是的。”
“那他，就是，穿衣服了吗？”
A019耐心道：“他没有身体。”
言薇呆住了。
基地的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道没有情绪波动的电子音：“谁不能动了，A019，我警告你不要造谣。言薇，直接进来别理他。”
言薇看向A019，忍不住说：“他一定是个很不靠谱的队长吧。”
对方沉默不语，只为她指了条路：“那个实验室，按红色按钮就能打开门。”
短短几步路，言薇觉得自己愣生生走出了一种壮士赴死的气概。没等她按，金属门再次自己打开了。好吧，虽然没有身体，但李湛明还是能控制广播，控制门……
里面是很平常的机械实验室布设，确实不见一个人影。
“李湛明？”她轻声唤。
“这里。”电子声从设备里传出，面前的电子大屏上忽然亮起一个颜文字笑脸：^O^
言薇：……救命，真的很不知所措。
看着黑底白字的笑脸，她的心情极度复杂：“你怎么能叛逆到……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很烦，联盟的人太吵了。”他边说还边换了个表情：←_←
言薇笑出来，“原来机械人真的有脾气啊。”
“只是我有。”
“要被禁几天？”
“顶多两天，他不敢关我太久。虽然是这种状态，但我还是有办法黑进联盟核心网络里。大不了控制所有机械人喽。”
虽然电子音听不出情绪，但言薇觉得他现在肯定又是骄傲语气。
“有办法黑进核心，没办法控制一具身体啊。”她憋笑着说。
π_π：“控制身体需要神经连接，没法用网络。”
言薇笑着感叹：“李湛明，你这个样子真是可爱多了。”
没有了攻击性和危险性，没有了那双凌厉的眼睛，只有颜文字和电子音，像早期的陪聊人工智能，让人情不自禁放下所有戒备。
她想起这趟来的目的，正色道：“可以回答你昨天承诺过的事情了吗？”
他说食物中毒事件结束后就说出他接近她的目的。
∩_∩：“这么着急呀，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图谋了，是单纯想找你。”
听着没有语气的电子音，言薇却依然心中一动，随后立刻摇头：“你别卖萌耍赖。还有，方舟计划到底是什么。”
李湛明：“没耍懒啊，以前是有，但现在没有了。方舟计划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执政官提出的，联盟大多数部门都在做准备，但谁都不被允许泄露自己的工作部分。”
她点了点头，至少是个有价值的信息。又固执地问：“那以前你图的是什么呢？”
X﹏X：以前只是执行任务，联盟要你加入研究部。让我把你送过去。
送过去……都动用机械一队队长了，恐怕是用武力手段送过去吧。毫无理由地，言薇并没有感到难过或是害怕，看着屏幕上李湛明的颜文字，竟仍然只觉得轻松愉悦。
“可你没有那样做，为什么？”她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电子屏。
这一回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钟，声音才传出来：“我不知道，别再问了，没有原因。”
从机械的电子音中，她竟然隐隐听出了他的纠结无奈。言薇心念微动，低头笑了笑，温柔地说：“好，不问了。”
不过，联盟想让她加入研究部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早就知道她在暗中进行研究，先前的隐瞒如今看来只是她拙略的小丑行为。但她没有被揭穿，恐怕和方舟计划的招贤有关。
“李湛明，你希望我加入方舟计划的研究吗？”
^_^：“我不希望我的想法影响你做决定。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不管你在哪，我都会保护你。”
直白而坦诚的发言，没有理由的好意。言薇蓦然怔了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爬上心头，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不停荡漾着，扩散着。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极度迫切地想要弄清楚，隐藏在数据和机械下的李湛明，到底是不是一个……清晰的人。
她匆忙起身，“我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先走了。”
“慢走。”他没有任何挽留，只控制着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走出门的一瞬，言薇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眼屏幕上的笑脸，轻声说：“再见。”
^o^：“再见，小老师。”
乘地铁回东区医院的路上，言薇从陈瑜那里得知了刘医生的初步治疗方案，医学方面的问题她一概不知，只能祝愿他们一切顺利。
沈林夕醒来后将陈瑜不在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了他。其中只有一件异常，她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脖颈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楚。当时不甚在意，如今检查才发现了个细小的针眼。
言薇听得毛骨悚然，抵达东区第四医院后便立刻奔向母亲。她重重地推开病房的门，惨白着脸看向夏音兰。
“哎呀，乖乖怎么来这么早？吃饭没？”夏音兰放下播放着古典乐曲的耳机。
言薇冷静下来，朝母亲走过去，“妈妈，今天早上出了件事。”新闻尚未播报，她仔仔细细地把事情小声说了出来。
正好疗程结束，言薇直接将母亲接出院，并认真检查了她身上是否有什么可疑的针眼。
“放心，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还暂时轮不到东区。”夏音兰握着女儿的手给予安抚。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轻声说：“妈妈，如果我去联盟研究部工作，你同意吗？”
夏音兰一愣，“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联盟给了你多少钱？”
言薇：……是啊，她都忘记问薪水问题了。
夏音兰笑了出来，柔声缓缓道：“你爸早年也在联盟工作过。那时妈妈还在南区生活，就是在那认识他的。”
她惊讶道：“以前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过。”
“因为也没有好提的呀，”夏音兰理所当然地说，“不过我记得他那时的工作相当轻松，每天都在种树，浇水涂白记录周期……”
言薇轻轻扬起嘴角，“那个时候一定很幸福吧。”
“是啊，那时还能进行私人生物研究，他上班种果树，下班做实验，过的还挺惬意。不像现在……最好的生物资源恐怕只有联盟内部能接触到了。”
闻言，言薇抿了抿唇，垂眼默想片刻，“但至少可以证明他们认可生物学的价值。”
“确实是这样，”夏音兰望着女儿，“但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妈妈永远支持你。”
不同的声音却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言薇忽地想起了李湛明。她的眼眶倏然间有些湿润，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啦。”
回到家后，言薇将母亲安顿好，随后骑着电动小车去到废弃剧团，她钻进后台，再次看见那台蒙上绒布的旧钢琴。布上又积了一层灰，两只凳子还如原样摆在一旁，像两个乖乖依偎的孩子。
她望了片刻，转身离开，打开了化妆间的锁，把自己搬进去的几个箱子又搬出来。这回没有邻居大哥帮忙，她足足来回了三趟。
母亲帮她一起把箱子抬进地下室，一切安放完毕后，言薇拉开台灯，打开了箱子。却在下一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喜神情。
不知不觉中，她的植物培育成功了。对极强酸性土进行一定的改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经处理的蔬菜幼苗也能继续生长延伸根系。假如这项技术能获得官方推广，是不是就能彻底取代嚼之无味的人工食物？
下午言薇邀请了赵成玉来家里吃饭，夏音兰亲自下厨。
赵成玉羞羞答答地拿出电子屏里的一张照片，对言薇说起自己新交的男朋友，“虽然……他在联盟工作，但他对我真的特别好，遇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值得被爱。还没谈到结婚呢他就把他的货币储存密码全都告诉我了。”
言薇笑着揶揄她：“那恐怕也离结婚不远了。”
赵成玉摇头：“还得继续观察，才认识一个月呢。”
“嗯，”言薇顿了一下，慢慢的说，“确实太短了……”
她停顿片刻，随后对赵成玉认真道：“阿玉，联盟研究部想要我去工作。”
“……什么？！”赵成玉震惊地大喊，“真的吗？我是说，真的不是把你骗进去杀吗？”
言薇被赵成玉逗笑，“是真的，我刚开始也觉得不太真实。”
“那你怎么想，决定去了吗？”
言薇摇摇头：“还在纠结。”
赵成玉没有问她在纠结什么，直接道：“还是老办法吧，猜拳，你赢就去，我赢就不去。”
“行。”言薇笑着说。
两人立刻作势举起手，赵成玉忽然抬眼：“薇薇，你出什么？”
她一怔，随后了然地笑了，目光闪烁着：“我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