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部已经工作了三天，言薇从始至终一直谨小慎微，仍旧保持高度的警惕对待联盟的所有人。

    似乎只有在下班走出研究部大门后，看见阶梯下等待的李湛明时，她才会颇为轻松地露出个笑容。

    李湛明果真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每天密切关注着那盆花的动静，扫描发现一点点营养含量变化都要告诉她。

    即使那盆花甚至还没长出花苞。

    言薇无奈道：“你别急，这种环境条件下，它三个月之后能开一次花已经不错了。”

    二人迎着落日往地铁站走去，李湛明一边在大脑里实时监控他的花，一边不解地回道：“我没有急。”

    言薇发觉他像个嘴硬的小孩，笑了一下：“不急的话，为什么每天看的那么严？像生怕把它养死了。”

    李湛明语出惊人：“它本来就很容易死啊，和你一样。但你更重要，我在你旁边，就没法保护它，但它是你送的，又不能放着不管。”

    她瞪大眼睛，震惊地抬头看向李湛明，对方也低头看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还挑眉笑了一下：“怎么了？”

    她没回答，又问：“所以你其实对那盆花不感兴趣，对吗？”

    李湛明这回沉默了一下，眨了眨眼，答非所问：“我只对你感兴趣。”

    她自动屏蔽他的花言巧语，严肃地说：“李湛明，你已经学会爱屋及乌了，这是代表机械人迈出的一大步。”可他到底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呢？

    李湛明也严肃声明：“我不代表机械人迈步。”

    两人十分放松地东拉西扯，聊了一路，言薇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把李湛明当做冷硬的机械人对待了，目前只能接受他是个正在适应情感体验的孩子。有些鲁莽，又十分天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电子脑运行速度飞快，是个极度聪明狡猾的孩子。

    即将走到地铁站口，言薇照例与李湛明告别，但在下一刻，遍布南区的联盟官方广播响起一阵刺耳的警铃，机械男声紧接着响起：“来自联盟特殊机械部，请所有南区内的人类注意，接下来四十八小时内，所有出入道口将会关闭，所有人不得离开室内。重复播报，来自联盟特殊机械部，请所有……”

    言薇怔愣两秒，随后立刻奔向地铁站，听见了地铁站里发出人群的喧嚷声和脚步声，而站口正缓缓合上大门。她跑到时，铁门已经严丝合缝，里面的人正愤怒地捶打着大门。

    一瞬间，大街上行人四散，闹闹哄哄，都在拼命赶回家。言薇回头，看向李湛明，他抬步走向她，脸上没有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医院那边出事了，”李湛明花了半秒检索新信息，飞行器也迅速抵达，“人类变异出现传播现象。”

    言薇二话不说跟着李湛明跳上了飞行器，李湛明站在她身后，姿势像是搂抱着她，怕她站不稳掉下去。二人疾驰着滑过半空，李湛明开口时语气没有情感波动：“我先把你送到基地。”

    言薇皱眉问：“知道传播途径吗？”

    李湛明：“目前怀疑是呼吸道传播，速度很快，一日之内感染人数较多。”

    她当机立断道：“如果有防护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这不是呼吸道传播。”

    “你知道是什么？”

    言薇沉声说：“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这个变异基因不可能通过呼吸道传播。”

    李湛明再次分析信息和医院监控，确认有防护服后立即转移了方向，直奔联盟附属医院。

    飞行器直接在住院部门口降落。拉响警报后的十分钟过去，室外仍然有很多人，要么不以为意地继续逛，要么还在慌不择路地往家里赶。

    医院门口已经围了一圈E级机械人，住院部周围则部署了C级。有许多人愤怒地咒骂着，想要突破机械人冲出去，但都被这群无情的墙壁拦在了里面。

    李湛明护着言薇挤了进去，并找到防护服让她穿上，二人继续往里走去。住院部里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喧闹哭喊声震耳欲聋，有许多人大幅度地颤抖着身体蹲在墙边哭泣。

    言薇被厚重的防护服包裹，感觉到脊背有一滴汗水流下，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闷出的热汗，还是毛骨悚然的冷汗。

    从飞行器下来后，李湛明的脸上再次出现那些蓝色机械纹路，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变成了完全冷漠不讲人情的状态。只有他抬手把她往怀里带，不让喧哗的人群撞到她时，她才能确认这确实是李湛明。

    走到了六层深处，人终于少了许多，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正站在手术室门口进行激烈讨论，部长刘医生抬眼看见他们，打了声招呼：“A005队长。这是……言薇小姐？”

    言薇走上前，“刘医生，打扰你们了，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刘医生护目镜下露出的眼睛尽显疲态，血丝分明，闻言勉强笑道：“多个帮手，我们求之不得。”

    叮嘱言薇注意保护好自己后，李湛明离开了，前往协助将感染者全部转移到五六层。言薇跟随刘医生走进手术室，原本宽敞的空间被塞了十多张病床，变得挤挤攘攘，空气里甚至充斥着不知名的臭味，感染者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加糟糕。

    这不像是基因变异，更像是某种恐怖的生物病毒。感染者的皮肤到处是斑点，青一块紫一块，痒痛难耐，高烧不退，脸色发紫面目痛苦。

    手术室内是一阵阵低声的哀嚎，送到六层都是重症感染者，许多人已经痛不欲生，连歇斯底里的力气也丝毫不剩。

    言薇想起了第一个出现变异的病人，连忙问：“刘医生，沈林夕小姐还好吗？”

    医生们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生命体征，及时更换药水。刘医生道：“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但那种药物还没过审核，没法批量生产，我们还在努力。”

    言薇动身去了化验室，帮助研究员制作药剂。化验室里安静而忙碌，偶尔响起的声音便是药品供应不足，请求特殊机械部放人出去运药。一整夜的时间，他们坐在岗位上，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用最快速度制作药剂。

    言薇眼皮酸涩用力眨了眨眼，忽然瞥见一只蚊虫在眼前慢吞吞地乱飞。她皱了皱眉，放下称量瓶，伸手挥赶。

    但这只小虫子却一直在她眼前绕，她又挥了挥，虫子直接扒在了她带着橡胶手套的手上，动作迟钝而缓慢地把口器对准她的手。

    言薇立刻用纸捏住那只蚊虫，只感到烦躁和古怪，难道蚊虫也被感染了，动作慢得像是受了重伤。她随手把虫子扔进了垃圾桶。

    可五分钟后，又一只蚊虫在她眼前乱飞。她尚未开始驱赶，就听见室内另一位研究员暴躁地大喊：“臭虫子滚远一点！”

    言薇抬眼，转过头，发现每位研究员的身旁都飞了几只小虫子，甚至像是苍蝇一样停在他们身上。她顿时感到惊惧，立刻站起身抖了抖，生怕自己身上也黏着虫。果不其然，随着她的抖动，三四只小蚊虫离开她的身子，慢吞吞地绕着她飞。

    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蚊虫的口器无法刺破，只能漫无目的地循着味道飞。

    刹那间，言薇脑中灵光一现。她向同伴打了声招呼，脱掉橡胶手套戴好防护手套，随后立即打开门奔向手术室，防护服让她跑得格外费力，但她此刻却完全没有感到疲惫和不耐，大脑充满了恐惧，身体甚至微微痉挛着。

    “刘医生！”凌晨时分，住院部灯火通明，骚乱仍旧不止，手术室紧闭着，言薇没找到部长刘医生的踪影。

    “刘医生呢？”

    “刘医生也感染了。”另一位医生十分无力地对她说，“你也小心一点，别来这边乱窜了，刘医生没脱过防护服都被传了……”

    “她去上过厕所没？”言薇忽然问。

    那位医生看向她，“当然去……”猛然间，他疲惫半眯着的眼睛睁开瞪大，瞬间清醒般立刻跑向了手术室。

    言薇紧跟着他，看见了手术室内惨不忍睹的状况。臭味越来越浓，先前重症患者的斑点处已经开始流脓溃烂，全身灰白干瘪，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低闷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堵在喉咙中的气音，已经没有力气发出来，能被清晰捕捉到的字眼只有“想死”。

    但现在，言薇的目光里最明显的是满室乱飞蚊虫。所有医生护士再度忙碌起来，大家开始用各种办法驱赶这些诡异的虫子。

    言薇也拿了几瓶杀虫剂赶回化验室灭虫，研究员们也纷纷开始驱赶蚊虫，还有人谨慎地抓了几只拿去检查。一时间整个六层都被暴躁的骂声填满，竟然每个病房都出现了几只蚊虫。

    “我靠！为什么灭虫剂不管用啊？”

    “谁能去联系特殊机械部？！这些鬼东西怎么处理啊！”有人在走廊里大喊。

    好在这一晚化验室没怎么开过门，虫子并不多，言薇和研究员们把里面的虫全都拍死弄干净，抓了几只虫的人马不停蹄地开始进行化验检查。

    言薇打开光屏直接向李湛明发送了通话请求，振铃不过一秒便被他接听了。

    她忙道：“李湛明，六层出现了很多古怪的蚊虫，杀虫剂杀不死，我们怀疑这些虫子会传播病毒。”

    严格来说，每个房间里的虫子不算很多，还没到会引起人们注意的程度，但一旦开始驱赶，才发现聚齐起来数量惊人。

    李湛明简短官方地回答：“收到，特殊机械部二队出动。”

    听见他的声音，即使是隔着电流的机械音，言薇也顿时感到安心不少。她刚准备挂断，听见李湛明再次出声，这次与刚才的声音不太一样，像是伴随着喉咙的轻微震动，就在她的耳边轻语，“言薇，保护好自己，别再去手术室，我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