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的一声，李湛明发现通话被挂断了，言薇发来一条消息：晚安，幼稚弟弟。姐姐明天还要工作。
他坐在充电舱里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惹得陈瑜走进实验室，打开舱门，阴沉着脸瞪他：“神经波动异常发出红色警报，我还以为哪个不稳定的新体要爆炸，你，又在搞什么？”
李湛明把脑袋里的聊天记录调到大屏幕上，笑嘻嘻地说：“你看，她真逗。”
陈瑜抬头看见了大屏上的名字，情绪突变：“你又想做什么？李湛明，别乱来，算我求你，别去打扰别人。”
“怎么说话呢，感兴趣交个朋友也不行了？你又不是她爸。”他站起身，拔掉了脑后的充电线。
陈瑜看着李湛明，语气复杂地说：“你自己想想你平时因为感兴趣做了些什么事。”
他反驳道：“那是对物品，言薇是第一个活人。而且，她夸我有人性。”
“……她才认识你多久。”
闻言，李湛明静止了一秒，抬头用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看向陈瑜，面部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生动表情，模拟出的呼吸也停止了，脸上只有机械的蓝色纹路在闪烁，整个人犹如没有丝毫生气的死物。
他用一种不含半点感情的语气开口问：“陈瑜，你会害怕吗？”
陈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李湛明本就纯黑的瞳孔在此刻像是危险深邃的黑洞。他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A005在用自己最原始的状态面对他。
他望着这样的李湛明，想起了十年前，A005最初诞生时特殊机械部部长对他的评价。冰冷，暴力，绝对控制，联盟核心坚不可摧的壁垒。
“当然怕，不止我，整个中心城都在害怕，”他冷静地说，“李湛明，你已经学的很像了。”
几乎让他快要忘记他这幅样子。
下一秒，像是寒冰融化，磐石碎裂，李湛明挑了挑眉，望着陈瑜的眼神里充满得意，他又笑起来：“陈师，心跳加速了。”
陈瑜懒得再理他，转身就走，只留一句话：“你要是真想做人，就别去吓言薇。”
似乎是很不放心，他又转身回来把实验室落锁，看了眼李湛明并给予警告，后者露出个挑衅的笑，眼神戏谑。
——
时隔一天，言薇再次按响沈林夕家的门铃，和上次一样，女孩很快打开了门，笑着邀请她进屋。
授课休息期间，言薇试着向沈林夕打听了几句东区食物中毒事件。
沈林夕皱着脸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是不是很严重呀，新闻上说有近百人入院了。”
言薇：“我也不太清楚，原以为你会知道更多消息。”
她摇摇头：“我家里人都是在机械部工作的，不大清楚这些事。你若是很感兴趣，要不要我陪你去督察部问一问？”
机械部三个字已经让言薇一个激灵，“不用不用，我只是好奇，随口问一下。”
“方便问一下吗，你家里人在机械部做什么工作呀？”
沈林夕：“没什么不方便的呀，在机械部当然就是机械师，负责机械人的生产制造和维修。”
她啊了一声：“你可别把特殊机械部和普通机械部弄混了，特殊机械部里才是那群冷冰冰的机械人。”
言薇有点儿惭愧，她确实就没分清楚过。
接着又上了两节课，沈林夕终于找到了点感觉，不亦乐乎地照着基础练习曲谱努力弹奏，在言薇的指导下修正指法，加快速度。
打破气氛的仍然是敲门声，沈林夕十分纳闷：“今天他们应该要上班的呀……”
言薇看了看时间：“没事，正好也快下课了，今天已经超进度完成啦，休息吧。”
她慢慢收拾曲谱，沈林夕走到门口，看了眼监控画面，却像是被定住一样不动了。
言薇拿起自己那本有些陈旧的教学书籍，合页时忽然注意到一行字，在第五页的页码处，此前她从未看见过。
“方舟计划即将启动，注意身边的人。”
陌生的笔触，陌生的字迹，奇怪的内容。言薇出声问：“林夕，这是你写的吗？”
她回头，看见沈林夕站在门口也回头看她，表情一副快哭了的模样，眼神仿佛在求救。
言薇飞快跑到她身边：“怎么了？”
女孩声线颤抖：“门外……是A005，”她看向言薇，“怎么办呀，陈瑜哥今天在工作，从那里赶过来最快也要五分钟……”
言薇内心复杂，尽量语气温和：“他以前来过这里吗？和你有过节吗？”
沈林夕摇头：“没来过，但他和陈瑜哥有仇。”
言薇：……
找仇家女朋友报复好像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这样，你站到我身后，我来和他交涉一下，让他有仇报仇，别伤害无辜。”
沈林夕摇头，露出坚毅眼神：“要死一起死，言薇，我才不是那种会把朋友推入火坑的人！”
言薇很感动：“好，我们以后是共患难的姐妹了。”
门铃再次响起，沈林夕猛地打开了门。
“两位，商量什么大事呢？”
是从未听过的声线，低沉清晰，具有成熟男人的磁性。言薇抬起头，视线落入他黑而深的眸子里。
眼前的男人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穿着灰色的机械部制服，但并不是全面搜查的那天其他机械人穿的统一作战服。这套更像是平时的工作装，胸口口袋上别有银质铭牌，刻着编号A005。
他的脸上有清晰可见的黑色纹路，但不像是面板没合拢留下的缝，更像是设计师刻意突出其身份而留下的线条。若是他眼神凶狠，看上去确实会有些吓人。
但于言薇来说，只觉得他看起来很陌生，无论声音还是外形，都和昨天大相径庭。
李湛明忽然笑起来，弓身凑近她：“看呆了？我很好看吗？”
“是挺好看的，”言薇小声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默默把沈林夕护在后面，“你来这儿干嘛？”
他瞥了眼她身后的女孩，知道是陈瑜的女朋友。
“来找你继续破案啊，”他说的理所当然，“我卡着时间来的，没打扰你吧，小老师？”
沈林夕处在状况外，满脑子困惑，偏偏看着李湛明就犯怵，一声也不吭。
这语气一出来，好像又变回言薇刚混熟的那个幼稚弟弟了。
想到书上那行字，言薇点了点头：“你在外面等等我。”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言薇向沈林夕解释道：“别担心啊，林夕，他是来找我的，我和他认识，有点……工作上的联系。”
沈林夕小心地问：“A005也学钢琴吗？”
“……是的。”
女孩感到震惊：“他弹的怎么样？”
“没你聪明，怎么都教不会，很苦恼。”
沈林夕努力宽慰她：“你随便教教就行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知道A005怎么样，反正机械人都比较易怒，一定要注意安全。”
言薇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好的，谢谢你。”
书上的字并非沈林夕写的，她皱着眉回想了好一会儿也只道：“我也没怎么注意过，好像前天是没有的。”
她只能点点头，背上书包与沈林夕道别。
再打开门，李湛明正面无表情地蹲在台阶上发呆。闻声回头看向言薇，“真大牌啊言小姐，你让我等了六分钟零四十二秒。”
“不好意思耽搁你时间了，”认真道歉完，她顿了一下，叫了声他的名字：“李湛明。”
“诶。”
“你不用工作吗？”言薇委婉地问。心底的翻译是：你是不是很闲？
李湛明静止了几秒，站起身，瞬间将言薇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我能力超群，已经完成了，况且，我现在的工作不是跟您去查案吗？”他看向她，眼神闪烁。
言薇怔怔地，飞快眨了眨眼，轻咳一声，抬步便绕过他往前走，“昨天是事发突然，我们义不容辞，但现在这件事不应该交由督察部负责了吗？”
李湛明慢悠悠地走在她的斜后方，“嗯，确实是这样，但排开这些，你就一点不好奇？”
言薇毫不犹豫：“很好奇。”
李湛明觉得她时有时无的耿直坦诚才是最有趣的。
“那不就是了。你相不相信，督察部的速度没我们快。”
出了别墅区，二人走到南区的大街上。繁华中心地段的人流量是东西两区无法比拟的，行人既有行色匆匆，也有不急不躁。南区是中心城最具包容性的地方，西区则危险排外。
“对了，我有个东西想问问你。”言薇刚想把书包取下来，李湛明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声音在她而后响起，“什么东西？我拿。”
“包里唯一的一本书，不是那些谱纸。”
她碰了碰自己的手腕，李湛明手指的温度同昨天一样冰凉，却没有了仿生皮肤的触感，唯有金属的硬度。所以这就是他常用的身体了？
书取出来，言薇背上一轻，听见他又把拉链拉上。
“你想问我……初级钢琴练习曲汇总？”李湛明翻开封面，笑了一下。
言薇：“……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我会问你这个吗？”
李湛明瞅她一眼：“说话怎么那么像陈瑜？”
“你翻到第五页，页码标着005的那页。”说完的瞬间，言薇愣住，转头看向李湛明。
他低声念出了那行字：“方舟计划即将启动，注意身边的人。”
接着，垂眸望她，“这个身边的人，说的是我？”他再次扬唇笑起来，“咱俩的脆弱关系也有人挑拨，真稀奇。”
“方舟计划是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本就处在人潮穿流之处，还杵在原地低声讲话，越来越多的行人侧目瞥过来，但目光触及李湛明后，却又全都以一种被惊吓的表情埋头疾步走过去。
言薇觉得头大：“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行，换哪？”
“……稍微清静一点。”
刚说完，李湛明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言薇浑身一震。
“你干什么？”她一抬手，没把自己的手扯出来，反而让他拉的更紧了。
“怕把侦探弄丢了啊，走吧。”他低头朝她笑，眼睛弯弯的。随后迈开步子，硬生生在人群里逆行着劈出一条路，旁人自觉退避几尺。
言薇此刻只想把脸埋到地里，她其实不是很需要这种级别的特殊对待。
“李湛明，你在南区是不是已经声名狼藉了。”她很绝望地与他并排行走着。
李湛明照着她的速度，步子走的很慢，看上去像在悠闲散步。闻言便咧嘴大笑：“我在整个中心城名声不是一样的吗。”
“……也是，”言薇顿了一下，“不是，那是他们没好好认识你。”
“意思是，你已经好好认识过我了？”他一挑眉，语气愉悦。
“倒也没有，”言薇很有自知之明，“人与人之间尚不可能两天就完全熟悉，更何况，你这样……一天换一张脸的。”
“你在乎这个呀，那以后，我只用这张脸见你。”他笑起来时面部的冷锐感被完全冲散，像是一只大型狼犬低下头颅。
她望着过往人流，以及参天高楼，又抬头看了眼李湛明的下颚，也看见了他的眼睫。风忽然吹过来，指尖轻轻收拢，感受到被冷硬金属握住的触觉时，她骤然清醒。
“我没有很在乎这个，你不要轻易为谁作出承诺。”言薇转过头，静静地平视前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