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里餐馆老板买菜的行程一直进行到一间大仓库门口，但这时，门口一个戴口罩的陌生男人抬头瞥了眼监控，画面骤然定格，随后黑屏了一秒。
言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监控都被删除或篡改了？”
李湛明关闭光屏：“嗯，我连接的这份是东区区管的官方原版视频，按理说，普通人没法接触到。”
“所以这件事情还可能和东区管理层有关系？”
李湛明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
言薇：“等我收拾下东西，我们找到这个仓库看看吧。”
“行。”
这回她不再顾他，径直打开地下室，往小书包里装了一些便携的扫描检测装置。
她刚锁上门，李湛明叫的车恰好抵达居民楼门口。
“坐副驾。”他吩咐道，随后坐进驾驶座里。
在非专业领域言薇一向听从安排，立即坐进了副驾驶，并望着李湛明十分娴熟地操作起无人驾驶的悬浮出租车。几秒后，这辆车以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速度向前飞出，宛如射出弓的箭矢，耳边甚至有气流的呼啸声。
“我们很赶时间吗？”
他居然还能抽空看向她：“我以为你会很好奇事情的真相。”
“就一般好奇吧，我的命更要紧……”她现在胃部翻腾，很想吐。
李湛明听话地减慢了车速，认真地说：“你的命真脆弱。”
“不管跟谁比，你的命都挺硬的。”她很无力。
监控里仓库的位置将近东区郊外，这边满地沙石，公路旁到处是嶙峋尖锐的石头。
这个偌大的仓库便建在路旁的沙地上，背靠着两座山。言薇感到很惊讶，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还能装有监控已经实属难得。
门口没有人，按照信息的传播速度，新闻既然被报出来超过了半小时，这伙人此刻应该早在逃离的路上。
仓库的巨大合金门上了虹膜锁，窗户也被紧紧密封住。
言薇礼貌地问：“您能强制开门吗？”
“不能。”
她略感遗憾：“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李湛明好笑地模仿她说：“怕吓到您，今天用的是仿生躯体。”
闻言，她抬起头看向李湛明，后者也低头望她。
原来是仿生皮，怪不得她一开始还真没觉得这人有哪里不对劲。
“那我们怎么进去？”
“翻窗啊，”他指了指窗户，笑着说，“这个倒是能强制打开。”
言薇退开几步，望着李湛明一拳砸碎玻璃后，又徒手把防盗栏拉开，轻松得像是在扯泥巴。
她叹为观止，走上前再次真诚地夸赞道：“厉害。”
相处几个小时下来，她已经摸清了这人的部分性格特点，比如有点自恋，喜欢听到夸奖。虽然这些细微的性格特质放在一个机械人身上，确实有些离奇古怪了。
翻窗进入仓库后，言薇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原地。这里完全就是个蔬菜工厂，一切设备完好无损，连框里新鲜的蔬菜也没有被带走。看上去这伙人压根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逃亡后既不带走，也不销毁。
她上前查看，随后皱起眉：“不对，这些蔬菜还是人工培育出的，不是自然生长。”
李湛明凑过来，“怎么看出来的？”
“菜苔上有标记，”她指了指，“而且，我见过它们自然生长出的样子，不是这个颜色。这只是市面上最普遍的蔬菜。”
“你在哪见过？”他忽然看向她。
言薇瞥他一眼，抬步往里走，一边观察并拍下仓库内的设备，一边反问：“你不应该很清楚我的底细吗？”
李湛明慢吞吞地走在她后面，“哦，你的父亲是生态学家。”
“禁令还没出的时候，他经常带着我……”言薇定睛一看，倏然间顿住，立即冲到了仓库最深处，眼前竟是一间占据仓库三分之一面积的生物实验室。
她打开伸缩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像是见到自己的老朋友，连心跳也忽然加快了。
李湛明默默跟着她，目光却不在实验室，而在言薇的一举一动中。发现这地方时，她的瞳孔都放大了，心情是很明显的惊喜。
“李湛明！”
“嗯？”
言薇站在操作台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培养箱，并伸手打开了它，说：“我大概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了。”
他走上前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培养箱。
“前面的生产车间只是障眼法，这个实验室里培养的东西才是那些让人食物中毒的蔬菜。”
操作台整洁干净，却只剩设备仪器，不见一株植物。但依据多年前跟随父亲研究的经验，她看得出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们在进行植物组织培养，用自然生长的植物细胞，在人工培养基里克隆出一模一样的植物。”
李湛明点点头：“很简单的生物理论。”
“对，本来也只能是理论。自然生长的高等植物和健康土壤是珍稀资源，除了我这里……整个中心城的应该都被联盟取走了。就算有种子，东区的土地环境也长不出植株。”
言薇转头看向李湛明，“东区还有什么地方逃掉了搜寻吗？”
“我得问问，”他说，“但昨天的汇报里，除了你的这档事，东区的负责人没提其他地方。”
她如今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违法人士了。
走出仓库的路上，言薇纠结了好久，还是对李湛明说：“食物中毒的原因我们再查查。虽然私藏资源是违法，但这些人……可能出发点是好的。”
他低头看她，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网开一面？”
没等她回应，他接着说：“特殊机械部的机械士兵只听部长调遣，我不是联盟法官，这事不归我管。我查这些事情，没有站在任何立场上，懂吧？”
闻言，言薇仍然松了口气，点头说：“懂，没事了，进东区监狱总比进特殊机械部强。”
李湛明：……
再回到市区时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言薇刚跨步下车，便立刻被一阵头晕目眩冲击得趔趄几步。她抓住路边的栏杆，紧紧闭上眼缓了好一阵。
“你中毒了？”李湛明下车后走过来探头去看她。
“应该只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低血糖的症状。”
“……真脆弱。”
他询问道：“现在先带你去吃东西？”
言薇点点头，努力支撑起身体，看了看四周，呆呆地吐出一串自言自语：“我很少来这边，也不知道哪家好吃一点……要不去那家吧，近一点，走两步就行，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食物中毒。”
李湛明又望了她几眼，狐疑地说：“小老师，还走得动吗？你是不是就剩百分之五的电了？”
言薇绝不相信早上浅尝的一口蔬菜汁也能让她中毒，固执地认为自己绝对是饿晕了。
“还剩百分之十吧，走得动。”
她迈开腿，朝前走了一步，两步……随后一头撞到重物，额头的痛感瞬间刺激到感官，她又迅速清醒了几秒。一抬头，脑袋又撞了一下，这会儿却越发眼花了。
“脑袋还挺硬。”李湛明摸了摸下巴，随后把她背到背上，又放回了车里。
“你的下巴更硬。”言薇小声说。渐渐地，胸闷感和胃部不适的恶心感一齐涌上，她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言薇发现自己被李湛明背到医院来了。
白色的身影在她周围晃来晃去，有声音叹气说：“又是个食物中毒的。”
“还治得活吧？”这句是李湛明说的。
戴着硅胶手套的手指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做了些其他检查，随后房间内响起丁零当啷的忙碌声。
有人回答：“这个症状是最轻的了，先洗胃输液再观察，别担心啊，家属外面等。”
言薇在心里反驳，他才不会担心，电子脑没有感情。况且，他看起来像她的家属吗？
洗了胃之后，刚开始打点滴，言薇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只看见寂静的病房被笼罩在黑暗里，窗外的天如墨一般，不见一丝光亮了。病房外的医生护士仍旧在忙碌，但墙壁隔音不错，房内安静无声。
估计是昨晚熬夜收拾地下室，一整天东奔西跑，才会一不小心睡那么久。
“终于睡醒啦我的姐。”赵成玉走进来，打开灯。
言薇眯着眼坐起身，抬手一看，针已经拔掉了，身体的不适感也全部消失了。
“阿玉……我睡了多久？”
“我七点多过来的时候你就在睡，现在九点钟了。”
她睡了三个多小时。
言薇感叹：“针水里是有安眠药吧。”
“对了，那帅哥是谁？就送你来医院，还通知我过来的那个。”
“呃……他啊，李湛明。”言薇下床穿鞋，和赵成玉一起回家。
“言薇，有必要这么开玩笑吗？”赵成玉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
她哭笑不得：“没开玩笑，真是他，只是套了一副仿生皮。”
赵成玉先是沉默，随后见她神色正经，便马上被吓得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和李湛明谈恋爱？”
言薇满头黑线，哭笑不得：“他跟你说我和他在谈恋爱？”
“……那倒没有，但你们看起来就是那种关系，”赵成玉无法把开朗邻家男孩和A005联系在一起，“可是，他真的一点也不像机械人，他简直……比人类还像人类。”
言薇点点头：“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
她把今天的传奇事迹给赵成玉讲了个大概，仍然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就尝了一口菜汁也能中毒。
赵成玉：“不是这一口的问题，今天警察调查之后才发现，这家店已经用了很久有问题的蔬菜了。你以前也常去他家，毒素早已经日积月累，只不过最近的菜里毒性更强，这才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自曝？”言薇轻声说。
赵成玉诧异地看向她：“谁会想不开自曝呀，肯定是想牟取暴利，一不小心翻车了。”
她不置可否，同赵成玉聊起了其他事情，不再谈论这件事。
回到家后言薇给李湛明发了消息，把这件事告诉他，顺便说不用付给她钱了，本来也是开玩笑。况且她这一天也没帮上多少忙，还让他付了医药费。
收到消息的下一秒，对面二话不说便转了钱过来，并附言：玩笑归玩笑，诚实守信是美好品德。
言薇静默半晌，给他发了句真心话：谢谢你今天没半路把我扔下，还送我去医院，叫了成玉过来。我见过很多人类，但你比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更有人性。
消息一发过去她便看见已读两个字跳出来，两秒后铃声突然响起。深更半夜里把她惊得直拍胸脯。
李湛明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过来：“你真这么觉得？”
言薇失笑：“对啊，我又不用讨好你，没必要说谎。”
“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他的语气很认真。
“你很容易满足。”她躺在床上，听着他的声音，回想起早晨，自己回头看见的那个明朗大方的笑容。
“不好吗？”
“很好啊，”她温声说，“人类的大多数痛苦就源自于不满足。”
寂静中，言薇问：“可以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吗？我绝对不会被吓到的。”
李湛明却说：“没有本来的样子，倒是有经常用的躯体。”
“什么意思？”
“我的本体只是电子脑和硬盘，其他部分都不是我。”他似乎是笑着说的。
言薇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是的哦。”
“……嗯？”
“其他机械人控制身体的中枢是与联盟内部的核心计算机相连，只有我是独立且需要充电的。”
接着，他忽然换了种语气，发出几声坏笑：“言薇，你完了，过了今晚就要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