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不算画眉，和公主府塞进来的十六个人，茶园，已经招了五百多人。光小厨房，就招了八名白案，四名红案，今儿又招上来三名红案大娘子；另有帮厨杂役六十人，蜜饯局三十三人，加在一起足有七十五人。
三个茶厅，十三个雅间，配女茶博士四十三人，女茶役八十九人；园子里女种花师十八人，场匠二十人；另有女婢一百九十三人。
简丝数米，不胜繁缛。
虽有夫人们帮着理事，赫连小小仍忙的寝食俱废，心焦若焚。
这天，小小终于挤出点儿空，传画眉来寿梅堂说话，老管家双全，跟着又来了。
“姑娘，您要的自述书，一共十七份，全收上来了，奴才已经按顺序钉造成簿，方便姑娘观阅。”
画眉诺诺福礼。
“双全叔……”
双全轻点点头，就算回应。
小小随手翻开一页。
“画眉，你去下房告诉陈妈妈，一刻钟后，让她们来前院听话。”
“诺。奴婢这就去。”
“双全叔，那奴婢先退下了。”
双全铁青着脸，微微侧身，让过这礼。
小青果，骨碌碌转转眼睛，借口换茶，跟着画眉一起出去了。
“公主的确费心了，百里挑一，掐尖顶好，才选出这十三人，不仅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个个儿都精于茶道。”
“不知，姑娘想怎么安置画眉呢？”
小小抿了抿唇。
“经历了这么多，再想领她回将军府，恐怕祖母和母亲也容不下她，大概率，就是给她找个婆家，贴二十两银子，放出府了。”
“茶园开业在即，却缺人手。”
“双全叔坐。”
小小示意青果把茶放下就出去。
“本来，我是想把连翘送来，做个管事女使的，如今，画眉回来了，正好，就让她来顶这个缺儿罢。”
双全却道：
“过了年，画眉也满十七岁了，姑娘总舍不得她一直当奴才罢，也许，嫁人也是一条出路呢？”
“我知道画眉风风火火，粗手笨脚，不会待客接物，左右逢源，我不让她抛头露面，只想安排她做个看账本的，总不会错。”
双全闻言，更不赞同。
“画眉毕竟太年轻，怕难服众。”
“且不说记账报税的工作，如何复杂繁重，就这算盘，也绝非一日之功。姑娘若真有心栽培她，也应该慢慢调教。”
“来日方长嘛。”
小小却有自己的理由。
“做账房大娘子，最重要的还是忠心。”
“如果，只是量入计出，账目清楚，是个会算盘的就打不错。账错了只因为心错了。”
“画眉跟了我这么多年，别的也许一窍不通，就算盘打的还不错。我想让她试试。不过，画眉是咱们自家人，怎么安排都无关紧要……”
“真正棘手的，还是安乐公主送来的这十七个人。”
双全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点点头。
“左右，茶园开业的日子还没定，这几天，各处还有许多去粗取精，修葺洒扫的工作，需要人手。老话说，耳听不如眼见，眼见不如实干。”
“姑娘不妨再冷她们一段时间，冷眼静看，仔细品品她们的人性，再安排差事也不迟。怎么也是宫里出来的，见识手腕绝非一般奴才能比。”
“尺短寸长，福祸相依，若得善用，事半功倍。”
“行。”
小小笑着合上花名册。
“吃了您这颗定心丸，我可就大刀阔斧，怎么想怎么干了哦。”
连翘这时才进来通传。
“姑娘，孙妈妈她们来请安了。”
院子中央，众人按年纪大小，依次站成两行，个个颔首低眉，十分恭敬的样子。画眉，则站在第二排倒数第三个。
小小心里嘀咕：
‘见她们一个个肤白貌美，柔柔弱弱的，不想年纪居然都比画眉，连翘大阿？这名册里写的，该不会都是假的罢？’
双全捧着一页名单出来，交给陈妈妈，请她按顺序点名，传人一个个进来回话。
既知自述有假，赫连小小也就没了什么兴趣，只是认个脸儿熟，十三名女婢加三位嬷嬷，走马灯一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问完了。
赫连小小合手，站在台矶上。
“自今日起，你们就是我赫连小小的人了。”
“既不是公主府的女使，也不是赫连大将军府的奴才，而是我九姑娘的陪嫁。”
“我虽是女儿年纪又小，却是个胆大包天，天马行空的主儿，性子也被家里宠坏了，自是比不得公主殿下那般好教养，好性情。”
“我这茶园，是开门做生意的，天天贵女如云，迎来送往，自不敢僭越照搬公主府里那套规矩。我不管你们见识多大，身价多高，有多少才艺。”
“在这儿，关起门来，一切都由我说了算，茶园里的一草一木，大事小情，更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托大擅专。”
小小微微一笑。
“你们呢，也别做梦，想搬安乐公主出来压我，本姑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开茶园的事儿，是上报顺天府备过案的，天子脚下，合法经营。”
“不怕查。”
众人齐齐福礼。
“奴婢谨遵姑娘教诲。”
赫连小小，话锋一转。
“当然，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举贤不避亲。有诸位正心诚意，缓急相济，我相信，这茶园生意一定会财源茂盛，大吉大利。”
“有福大家同享嘛。”
“奴婢等一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唯九姑娘竭诚尽能，唯命是听。”
“好。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
“你们都是能写会诗的伶俐人，今天领了府规，回去自学消化罢，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陈妈妈和画眉。”
“这几日，茶园事多，只能先委屈你们，跟着他们一起做些清洁打扫，归纳整理的粗活儿。待我与你们互相熟悉，了解了解，再重新分派差事。”
“诺。”
小小假装刚想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你们写的自述，你们中，有人会打算盘么？”
两名女婢款款出列，万福道：
“回九姑娘话。奴婢语芙，彩圆，略通皮毛。”
小小点点头。
“那这几天，你俩就不用帮忙劳动了，在房间教画眉记账罢。”
“诺。奴婢一定知无不言，不敢藏私。”
画眉，下意识刚要推拒，激灵转念，小小这么安排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赶紧出来谢恩。
“多谢姑娘信任，栽培。奴婢一定不耻下问，好好学习。”
小小，用余光看了一眼双全。
“嗯。”
京都，暻王府。燕暻，自从去了一趟歌布，可是脱胎换骨，大不一样，整个人更加阳刚开朗，说话中气十足，走路虎虎生风。
“查清楚了么？是皇城司，还是幽台的人？”
“回王爷，十七人中，有四个皇城司的暗卫，还有三个幽台的不良人。”
庄荣，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纸。
“但，她们七人，此前从未出过任何任务，身份也是半公开的。”
“想必，陛下此举，应该只是敲山震虎，防患未然。并非，对赫连家开茶园的事儿有意见。”
“赫连府和她那边，就没什么动静？”
“没有。”
燕暻气不打一处来。
“先是西市的裕蚨盛，又是州的云来客栈和同福客栈，这又要开什么茶园。”
“他赫连家要吃肉，抓本王当肥羊架在火上烤。吾倒要看看，这个赫连小小有多大本事。”
“王爷。”
“说。”
“赫连九姑娘，派人送来两盒茶点、月饼，说是想请王爷尝个新鲜，顺祝王爷中秋福安……”
来人咽了咽口水。
“九姑娘，还……”
来人躬着身子进来，轻轻把食盒放在桌子上。
“说，说想请您下张帖子，请柳菡姑娘八月十六去趟茶园，给他们指导一下茶画。”
燕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请谁？！”
“九姑娘想请您下帖子，请柳菡姑娘去茶园授三天课。”
庄荣也懵了，赶紧追问。
“九姑娘派谁来的？”
“一个叫青果的小丫鬟。但，人把口信儿带到，放下食盒，就走了。”
“奴才追出去，见赫连府的马车在对面等着，九姑娘好像也在，就没敢多问。”
庄荣偷瞧燕暻一眼。
“王爷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诺。”
燕暻气的眼前发黑，站都要站不稳了。
“这个赫连小小，她到底要干什么！！”
庄荣赶紧关上门。
“王爷。”
“吃了上次的教训，九姑娘肯定不敢挑衅，标下觉得，九姑娘，九姑娘也，也许，可能是在示好……”
“有这么示好的么？”
“怎么就不是呢。”
庄荣张嘴就编。
“怹那茶园筹备这么久，万事俱备，开业在即，柳菡人又一直在京城，不是听说您回来了，九姑娘，贵人多忘事的，怎么就突然想起她来了。”
“还非得请她去讲课，肯定吃醋了呗。”
“总不可能，是真的找茶博士罢？”
庄荣绞尽脑汁，这通胡说八道阿。
“咱们大燕，有名有姓的茶师那么多，九姑娘怎么不去金陵，请陆双儿呢？近的，去青城，请蔡舒阿，这二位的名声，不比柳菡姑娘大？”
“那蔡舒，想当年，还和她六叔……”
“是罢。”
“怹为什么非要来叨扰您，点名请柳菡姑娘去讲茶呢？说不通阿。”
燕暻脸色更黑。
“你确定，不正是因为她六叔，她才不去请蔡舒的么？”
“那，京都天然居，还有程十鸢呢。程娘子，可是正经……”
庄荣被王爷一瞪，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燕暻，沉思半刻。
“这样罢。今天趁夜，你拿着本王的帖子，亲自跑一趟，请程十鸢，务必，明天去趟九姑娘那儿。看看什么情况。”
“顺路，去趟翠招楼，把柳菡赎了罢。”
庄荣好像被踩了猫尾巴，一步蹦高两米远。
“赎？！赎回来？”
“赎回来给你当媳妇阿！”
庄荣尬笑两声。
“标下命贱，可没这么好的福气。”
燕暻，揉揉鼻梁。
“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刘书亿，就要外任黄州。刘家虽不是什么世家豪门，却也有些功名富贵。”
“刘书亿为人忠正上进，又是他家的嫡长子，以后仕途差不了。柳菡跟了他，倒是个好归宿。”
庄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原来，王爷您也看出来，刘大人，对……不一般啦？”
“吾睁眼瞎。”
见燕暻不像开玩笑，庄荣彻底安心落意，当然一身轻松。
“那，这茶点，标下给您端出来？”
“您尝……”
燕暻，不耐烦的摆摆手。
“拿走拿走。”
“九姑娘特意给您送来的，您就尝……”
“吾让你拿走。”
“怎么也是九姑娘一片心意……”
“别逼吾踹你。”
“那标下可真端走了。”
“端走端走。”
“得嘞。那标下代兄弟们，谢王爷，王妃恩赏。”
赫连小小，揉揉鼻子，忍住一个喷嚏。
“那个侍卫，真的绊腿了？该不是脚滑罢。”
“不可能。”
“堂堂暻王府的侍卫，天天里头巡逻，闭着眼睛都走不丢，还能脚滑踩空？明显是心不在焉，走神了，一脚踏两阶，好悬，把食盒子都摔了。”
小青果，捂着还在砰砰乱跳的心口，不解道：
“不过，姑娘，您为什么不让奴婢告诉暻王，今天早晨，是那个柳菡买通一群叫花子，堵着咱们茶园门口，编莲花落，砸您场子的呢？”
“万一，暻王真去请她了，怎么办？”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是，什么时候都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赫连小小，微微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这只红粉骷髅，还能怎么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哦！哦！！奴婢明白了！！”
小青果，这才醍醐灌顶。
“既然，这个柳骷髅已经敢找人儿，堵咱们茶园大门，可见，她得有多嚣张有多蠢，多坏。”
“她揣度着，暻王那么矜贵清高，重义轻利的一个人，一定很不喜欢姑娘学人家做什么生意，甚至，会大发雷霆，殊不知，姑娘开茶园这件事，可是连安乐公主，平安郡主都来道过贺的。”
“四舍五入，不就代表陛下和娘娘了嘛。”
小丫头越说越激动。
“暻王前天刚回京都，又被关了禁足，姑娘一不赔罪二无安慰也就算了，‘无缘无故’，突然，派我这个黄毛丫头，冲上门要人。”
“这不是打王爷脸嘛？”
“怹肯定得恼羞成怒！”
“甚至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正在气头上时，下边儿知情的人，再把柳骷髅私通乞丐，挑衅姑娘的事儿这么一说！”
“热油锅里浇凉水！那还不炸庙！”
小青果，哈哈笑的前仰后合。
“柳骷髅一旦露出狐狸尾巴，再怎么画她那张皮，也做不成人喽！”
赫连小小，半倚着靠枕，慢慢闭上了眼睛。
“青果，你说，我给咱们茶园起名叫‘桃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