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需怜我我怜卿》④
直到，已经目送不见安乐和琬儿的马车，小小仍站在原地，黯然呆立了许久。
“姑娘。”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本以为，在京都同龄女子当中，自己是个材优干济，独出手眼的，不想，原来是只井蛙夏虫，款学寡闻了。”
老管家双全，愣了愣。
“姑娘是说安乐公主？”
小小笑着叹了一声。
“才坐不到半个时辰，公主三言两语，恩威并施，前一刻，刚逼着我与郡主缓和关系，下一分，又让我惊喜若狂，感激涕零。”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此城府、魅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双全点点头。
“素闻，安乐公主虽是女儿，却最得陛下圣心，弓马学识，多才多艺，比暻王殿下也不遑多让。”
“内治御下，更是锦绣心肠，雷霆手腕，比……”
“公主凤鸣九天，姑娘鹤立鸡群，达人知命，各有千秋嘛。”
赫连小小，心照不宣的笑笑。
“下房都收拾好了罢。”
“哦，一应俱全，稍晚就可以安排入住了。”
“不等开业，先请了这十几尊耳报神进门，我这哪是女陶朱，是不良将罢。”
小小仰天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不管她们是何方小圣，又得了哪位大罗神仙的指化，投胎来了我这座小庙，既是进了我的门，就要守我赫连小小的规矩。”
双全闻言，赶紧劝道：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姑娘，得志猫儿雄过虎阿！您还是得谨言慎行，徐徐图之。”
小小鼻子里冷笑一声。
“得志？”
“真得志的，谁坐这把老虎凳阿。”
赫连小小边往回走，边吩咐：
“听说，安乐公主最爱单笼金乳酥，平安郡主喜欢梨花酪，那今天的试菜就试这两道罢。”
“奴才这就安排下去。”
她突然顿住脚。
“对了，暻王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阿。中秋前肯定回来了。”
“那开业的事，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罢。”
“哎。哎。”
双全赶紧连声答应，心中赞道：
‘别看九姑娘年纪小又贪玩，却是早慧练达，能屈能伸。难怪，在那么多儿孙中，老将军和太夫人最宠爱的就是怹。’
‘以姑娘的聪明和天资，假以磨炼，必成大器。别说是做暻王妃，就是宫中贵妃娘娘也能当得。’
送别安乐和琬儿，小小直接回了账房，对着礼单，继续查点起流云送来的礼物。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公主府送来的人应该收拾差不多了，她才吩咐连翘，把人带去后院，寿梅堂说话。
“奴婢见过九姑娘。”
小小轻轻点头，示意免礼。
“你们中，哪个伺候公主殿下时间最长？”
一个中年嬷嬷，颔首走了出来。
“老奴静安，原是公主府上的教习女官，在公主府已当了六年差。”
“静安，真是个好名字。不知，嬷嬷祖德本名叫什么？”
“老奴在家时，贱名刘陈阿娣。”
“陈妈妈是罢。”
小小微微笑了笑。
“晚些回下房，烦妈妈安排下去，让她们每个人写一份生平自述。籍贯姓名，家中人口，才艺特长等等，反正，只要与自己有关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也不拘什么格式，字数，尽详尽真就可。”
“一份份整理好，五天内交上来。”
众人翩翩万福。
“诺。”
“没什么事儿，今儿就散了罢。自由活动。”
“有想出门买东西的，跟陈妈妈和连翘告个假，早点儿回来就行。”
“多谢九姑娘关怀。”
“画眉，你留下。”
“奴婢先告退了。”
众女毕恭毕敬行礼，跟着陈妈妈和连翘下去了。
待人清干走净，小青果很有眼色的借口端茶，把门关上了。
小小一把抱住画眉，心疼的直跺地板。
“你这死丫头，叫人跟着揪心死了！”
“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公主府么？怎么也不想想办法，托人给府里送个信，报个平安阿？”
画眉抓着姑娘的手，也是热泪涟涟。
“奴婢这不是好好的么。”
“姑娘身子好些么？公主说您伤了心脉，往后，往后，再不能习武了是么？”
“你不一直嚷嚷着，让我不要成天舞枪弄棒，飞檐走壁的，这下可是称了你的心。”
听小小说的云淡风轻，画眉更加心疼。
“如果是这样，奴婢情愿姑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天天上房揭瓦，摔盆打碗。”
“什么上房揭瓦，摔盆打碗，让外人听见，还以为你家姑娘是猢狲转世，这般没有规矩！”
小小只是嗔怪一句，画眉却是条件反射一样，抬手就要扇自己。
“都是奴婢失言，掌嘴！”
小小大吓，一把捉住画眉手腕。
“我又不是安乐公主。”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你半个指头？”
“我不管公主府里是什么规矩，在我这儿，只有我赫连小小的规矩。”
小小飞快一擦眼泪。咬着牙，漾出一个笑容。
“说说罢，你在公主府过的怎么样？”
“挨打了么？”
画眉哪里敢坐，却被小小硬按了回去。
“奴婢过得很好。日常，都是和公主府的人吃住在一起的，并没有挨过打。”
画眉不敢说谎。
“府里，也不用奴婢干活儿，就叫奴婢整日跟在静安嬷嬷，就是孙妈妈后面看着，说让奴婢自己悟。算上今天，这是奴婢第二次见公主。”
想起这段日子的颠沛和战兢，想起安乐公主，画眉仍然心有余悸。
“奴婢也想托人给姑娘送个信儿，可，公主府的规矩实在太严了，里里外外，各司其职，人人天聋地哑，守口如瓶，走路都是一条直线。”
“奴婢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根本不敢随意走动说话，更不敢让人给姑娘送信了。”
小小轻轻点点头。
“独居守心，群居守口，你做的对。”
二人正说着话，小青果，领着赫连府的邓妈妈，提着食盒进来了。
“姑娘，您传大好娘子们点的单笼金乳酥，梨花酪。可以试菜了。”
“突然多了十几个人，厨房晚饭预备做什么？”
邓妈妈满脸堆笑。
“回姑娘，油汪汪的肺子粉汤，炒酸萝卜，贴的大饼子，别说十几个大姑娘，就是再来十个半大小子，也准管饱。”
画眉这才讷讷开口。
“邓妈妈好。”
“画眉阿。”
这邓妈妈，倒是托大，顺势把食盒递给青果，就去拉画眉的手。
“头晌午，就听底下人说你回来了，三四个月不见，你又长个子了，都成大姑娘了。”
“你可不知道，九姑娘找你都找疯了。发着烧的闹绝食上吊，撒出人去满京州的找你阿，又派人拿着画像下江南，上云州，就差跑去敲登闻鼓，上明德殿，告御状了。”
“不是姑娘动静闹得这么大，你以为，安乐公主能这么轻饶了你？”
两句话，就把画眉又说哭了。
“邓妈妈。”
赫连小小，微微蹙眉。
“明天验收最后一次，工人们就都结账撤了，再有什么爬高上低，洒扫归置的活儿，就只能辛苦咱们自己家里人了。”
“你回去和大家说，烦劳再辛苦这一个月，等过了中秋，我请大家在茶园吃螃蟹，包大红包。”
“九姑娘太客气，太抬举奴才们了。自家买卖，再怎么辛苦都是应该的。再说，奴才们笨嘴笨舌，狼吞虎咽的，哪长了那吃螃蟹的胃呀。”
“您可千万别破费啦。”
邓妈妈，也有眼色，笑呵呵道：
“那姑娘您试菜罢，老奴先退下了。您放心，等晚饭做得了，我亲自给那边儿送过去。”
“那就有劳邓妈妈了。”
邓妈妈满面笑容，一拧一拧的走了。
小小点点头，示意画眉关门。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你俩过来坐，帮我一起试试菜。”
青果没心没肺，笑呵呵过来，一屁股就坐下了，画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落座。
“奴婢站着也能试菜。还方便伺候。”
说着，就去给小小投毛巾了。
小青果闻言，虽然莫名其妙，懵懵懂懂，还是跟着站起来了。
“你能平安回家，太夫人和夫人们肯定很高兴，少不了得让你回府一趟。到时，你也这样唯唯否否，缩头缩脑？”
“你让大夫人怎么想？”
“又把双全叔置于何地？”
赫连小小，心情烦极。狠狠把毛巾摔在了地上。
“不吃就滚，吃你的肺子粉汤去。”
青果，见势不好，赶紧拉画眉坐下。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儿有筷子，用小匙。”
她先擓了一匙奶酪。
“姑娘，这梨花酪蒸的可真香真润阿，还有这单笼金乳酥，更是炸的有功夫，色泽金黄，油而不腻，看着就外酥里嫩。”
“高下立判，根本不用比嘛。”
赫连小小，根本没吃。
“是阿，足见这位陈娘子的手艺，确实出类拔萃。”
“不过，这两碟点心都是乳制品，也可能不是赵娘子和刘娘子的专长。这酥皮，明显，就是刘娘子开的更好更蓬。”
画眉，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吃着梨花酪，却是如坐针毡，白着张脸，不敢说话。
小小心中酸痛，却也无可奈何，试吃过点心，就打发画眉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姑娘，您别难过，画眉姐姐也是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呢。您容她好好休息两天，肯定就好了。”
“问她，她说什么都好，没人骂她更没人打她，还不让她干活，然后……”
“然后，回来了，又是这副魂不守舍，受了抱天屈的样子！”
“连翘姐姐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大将军府，自己又有本事，得了七夫人和姑娘看重，平日里，出来进去很得脸面。连双全叔和她说话，都是好声好气，有商有量。”
“画眉姐姐虽然是个孤儿，为人又单纯忠直，没有城府更没能力，却是从小被您护着长大的，吃穿用的比一等丫头还要高档。”
“纵容成性，确实缺管少教，分不清主次，没什么规矩。”
“不怪……”
青果偷偷瞟了一眼赫连小小，赶紧低头。
“不怪公主收拾她。”
“人善被人欺。我就知道，你们几个臭丫头私底下抱团，就会欺负画眉。”
“伸手不打无娘子，张嘴不骂外乡人。你还知道，你们都是府里家生子，都有老子娘罩着，只有她是孤儿阿？”
赫连小小，使劲戳了戳小青果的脑袋。
“下次说人家坏话之前，记得先把人家送你的珠花摘了。”
青果急的都快哭了。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奴婢就是觉得，画眉姐姐这样挺好的，至少，至少不会再给姑娘丢人，闯祸了嘛！”
“你能说出这段话，足见，我院子里的丫鬟确实缺管少教，奴颜婢膝，狗眼看人。你这么喜欢站规矩，这么分的清，你出去，爬外边台阶上，把家规给我抄五十遍。”
“抄不完不许吃饭！”
“姑娘……”
“滚出去！”
安乐公主府。回府后，安乐略用一些清蔬便饭，漱口净手，就见有些困倦神怠，打不起精神。
夏至走过来。
“左右下午无事，奴婢伺候公主进房，更衣午憩，小睡片刻罢。”
“也好。”
众婢这才进来，伺候着安乐拆髻解钗，宽衣卧下，夏至，轻轻解开纱衾，刚要离开。
忽听安乐笑了。
“这个赫连小小，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没想到，这茶园还真让她开起来了。”
“赫连九姑娘，是有些不俗。”
夏至笑着道：
“今天去了，奴婢瞧那茶园喜欢的很，小巧典雅，一步一景，家具古朴陈设考究，却不流于富贵虚荣。待开业时，肯定车马川流，贵女如云，又有一番热闹可瞧。”
“就是……”
夏至顿了顿。
“就是，今日，公主强塞了这么多人进去，恐怕九姑娘难免多心郁闷，不快乐了。”
“她又不傻，一人三失，怨岂在明？明者销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
安乐，忍不住打个哈欠。
“何况，她们又不是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