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②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其实，何掌柜，对这件裘衣也爱不释手，巴不得多赏玩一会儿，便示意小小把大衣脱下来。
“公子，其实，这看皮毛料子，和当郎中一样，也讲究四个纲领。望，摸，吹，掂。”
“望，主要，是看皮料的光泽。皮料外观越亮越好，动物生病，或者是残料次料，这毛色就缺乏光泽，用我们的行话说，就是发锈。”
“还有就是摸。”
何掌柜拿起大衣的一只袖子，顺手一捋。
“一摸，这料子有没有打油，二摸，它够不够密。好的皮料，针、毛、绒很齐整，比例也适中，针不能过长，毛也不能太疏太涩。”
“上好的料子，手感滑而不腻，丰盈柔顺。您试试。”
小小伸手，学着何掌柜的样子，摸了摸另一只袖子。
“再就是吹。”
何掌柜对着衣领，轻轻吹了口气。
“这大衣的针毛，得像古诗里写的‘疾风知劲草’一样，一吹，立刻就得回来，这就是好。”
“还有，一口气下去，眼睛也得盯着，仔细观察，底绒够不够密，有没有伤口。”
何掌柜把衣服交给小小。
“最后就是掂，同尺寸的一张料子，份量越轻，质量越好。”
“掌柜好眼力！”
不等何掌柜说完话，流云一把，从赫连小小怀里把衣服拽了过来，硬塞到他怀里。
“老掌柜的既然这么懂行，肯定知道，我这衣服千金难买，刚才为什么不收？价钱，都好商量阿。”
“公子，这……”
小小走过来，笑着，挡在了何掌柜前面，用歌布语道：
“我们铺子是生皮行，确实不收成衣。今天又是新店开张第一天，客商如云，验收入库，迎来送往，哪儿哪儿，都离不开何掌柜。”
“但，这件大衣，我个人确实很喜欢。”
“萧小爷，要是信的过在下，诚心实意，想做这单生意，和我聊也是一样的。”
赫连小小冲何掌柜，摇摇头，示意他赶紧先脱身。
掌柜尽可能压低声音。
“公子，要不要，报巡坊营？”
“开业大吉，不宜惊动四方，节外生枝。”
赫连小小笑着，用歌布语道：
“萧小爷，就由我来安排。”
“何掌柜赶紧去忙罢。您不去，锦悦来，也开不了席阿。”
“老儿明白了。”
何掌柜忙忙作揖。
“那，老可就不叨扰二位，先告退，去忙了。”
“哎，你别走阿！”
流云拔步刚要去追，一扭头，看见赫连小小又把裘衣穿上了，左摸右瞧，十分爱不释手。突然灵机一动，心想道：
‘卖谁不是卖阿，价钱合适就行。’
小小伸手，请流云坐下。
“萧小爷，您也瞅出来了，何掌柜和我，是真心喜欢这件山猫皮裘，我和您，也挺有缘分，您诚心开个价，就卖给我罢。”
“怎么样？”
流云见她真心想收，心中长吁口气，面色却没什么变化。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们大燕皮货行情贵贱，还是你开个价罢。”
小小略微沉吟，伸出两根手指，比个八。
“这个数，可以么？”
八百两，已经是她的最大权限了。
但见流云蹙眉不语，脸色十分不好看。想来是不满意价格。
赫连小小脱下大衣，随手，搭在了左手椅子上。静静喝茶，也不出声。
画眉紧紧捏着自己的小荷包，慢慢，朝门口挪了半米。
‘八百两？！就算，把，把她们院里的丫鬟娘子都卖了，也卖不了八百两阿？’
‘这么贵的衣服，姑娘买它干什么？而且，而且何掌柜不是说，这姑娘奇奇怪怪，东西也肯定来路不正嘛！’
‘双全叔，我得让满谷赶紧去找双全叔。’
画眉已经悄没声，摸到门口了。
流云还低着头，掰着手指，一根根数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念有词的。
只是声音太小，连小小也听不真着。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流云咬着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么好的山猫大衣，你只给二百两，也实在太少了，怎么，也得翻一番，四百两。”
流云担心小小不懂行，觉得她报价过高，忙解释道：
“这件山猫大衣，就是在歌布市场，也绝对不低于五百两。四百两，很公道的，公子哪怕明天就卖了，也保你有得赚。”
“要不是因为，我初到京都，就丢了行李盘缠，语言不通，又没地方落脚，实在有难处，我才不可能贱卖它……”
见小小瞠目结舌，直直看着她，好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流云也慌了，狠着心，咬着牙，挤出一句:
“三百五十两！一口价！一枚钱也不能低了！”
“我说的不是二百，是……”
小小使劲摇摇头。
“不是，我多嘴问您一句，刚才，在裕蚨盛，就是我家皮行里，那位歌布客爷，给您开的什么价阿？”
流云闻言忽冷下脸，面露鄙夷，鼻子哼了一声。
“五百两，怎么了？”
画眉刚才张着嘴，闻言，好险咬掉舌头。
小小也大出意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流云。
“这是八，这是二，这是三，这是五，你，你是不是不识数阿？”
“自由买卖，你买就买，不买就不买，出口伤人算什么？！”
“何况，在我们歌布，这是二！”
小小真的不理解。
“你，既然，你只想卖四百两，那，为什么刚才不卖阿？”
流云居高站着，好看的眼睛微眯起来，不屑道:
“你知道，他和你家掌柜说什么了么？”
“他说，他可以做托，两边瞒话，帮你们去压那些歌布小客商的货价，无论压下多少，他都只收一成！”
流云越说越气，突然一拍桌子。
“他个野狼掏的狗崽子！”
“人不亲土亲！那些客商，赶着骆驼，一路风餐露宿，从雄关步行来到京都，就为多挣些嚼谷！因为语言不通，已经四处碰壁。”
“他，他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你们中原人往死里压价！我骂他无耻小人，害群之马，怎么了？！小爷，打得就是他！”
“我明白告诉你，不是看你们掌柜的，识货懂行，做买卖诚信公道，不搭理那个塔西浪（混蛋），今天，你就是开一千两，我都不会卖！”
画眉一溜小跑过来，抱起椅子上的衣服，使劲扔过去。
“你，你卖东西就卖东西，喊什么喊！”
赫连小小忙站起来，把画眉护在身后。
“满谷，盛源，你俩退出去。”
小小按按手，示意大家都冷静一下。
“萧小爷。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如果，只是丢了行李盘缠，萧小爷，为什么，不能找你们歌布商队求助？在下，素闻歌布人豪爽仗义，重义轻利，多双筷子，多床被褥，算什么大事阿？”
流云闻言先是一愣，顿时，没了刚才杵天杵地的气势，眼神尴尬躲闪，心虚道：
“我来大燕，又不是为了做生意，我是，我是去江南旅游的。就是路过京都。”
“做大宗买卖的，都在雄关榷场，凡是千里迢迢，走来京都的，都是小商队，没什么本钱，全指望卖了生皮子，进些茶布陶瓷，杂货炊具，回歌布倒卖，问了好几个……”
“手里根本没现钱……”
“我才想着，要不来市集碰碰运气。”
小小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谎，心里打鼓道：
‘歌布民风再彪悍，再开放，也不可能由着一个大姑娘，跋山涉水，天南海北的乱跑罢？还要去江南？’
‘看这位流云姑娘，细皮嫩肤，不仅懂一些汉语，甚至还略通中原茶道，作派也不卑不亢，想必见过些大世面。’
‘可，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离家出走的叛逆贵女？还是，偷盗主人财宝的家鬼蟊贼？’
赫连小小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后的鞭子。
“萧小爷。咱俩，明人不说暗话。”
“我呢，是真喜欢这件大衣，您，也透个实底，这件山猫裘衣，究竟，是哪里来的？”
“赫连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买东西，当然要问清楚来历，我胆子小，最怕牵四挂五，惹祸上身。”
“你！”
满谷和盛源，大喝一声。
“干什么！”
流云慢慢松开拳头，操起凳子上的裘衣，指着赫连小小，用磕磕绊绊的汉语，道：
“士可杀，不可辱！多谢赫连公子的茶水，在下先告辞了！”
“萧小爷。”
赫连小小推开画眉，一抖手里的鞭子。挡住流云去路。
“在中原，还有一句俗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萧小爷，若是有空，不妨赏我个薄面，一起吃顿便饭罢？”
流云‘呵呵’冷笑两声，一步，就蹦上了阳台阑干，
“饭就不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咱们有缘再见罢。”
赫连小小见她功夫不俗，更坚定，流云肯定不是善类，想着，何掌柜已经去找双全叔了，楼下，还有他们家的护卫，捉拿一个女飞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小爷，好身手！”
话音未落，小小手腕一抖，鞭子紧贴着流云的胳膊，就抽了过来。
“不过，什么事这么着急，放着大门不走，非得走窗户阿？”
流云眼疾手快，闪身躲开，一反手，攥住了小小的鞭子。微微一笑。
“赫连公子，是怕我摔下去，赶紧给我扔根绳子么？”
“你……”
赫连小小将门虎女，自幼学习武术，不说功夫多么高强，一般蟊贼流氓，肯定不是敌手。哪成想，今儿刚出门，就遇到这么一位人物。
满谷和盛源，冲过来想帮忙，又怕流云一使劲，把他家九姑娘扽过去当人质。
三层楼，十二三米的高度，万一打翻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姑，公子，您快把鞭子松开阿。”
“萧小爷，中原还有一句俗话，叫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朋友多堵墙。”
她赫连小小，今天，还非要较这个劲了。
本来，流云已经松劲儿了，但见这位‘赫连公子’，一副大义凛然，为民除害的模样，可就不饶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
为了看看古诗里的江南，她一路蔽裘羸马，不知甘苦，哪想到，刚见到京都的城门楼子，连顿馆子都没吃上，就被偷了行李。
卖个衣服，居然也能遇到这许多破事，本就一肚子恼火，这会儿，又被这位赫连‘公子’再三戏弄挑衅，火爆脾气，可就压不住可。
“接着！”
流云把大衣扔给画眉，左手一扣，从布腰带里，抽出一根金鞭，右手一拉，顺势，就要套住赫连小小的脖子。
“阿！！！”
小小趔趄一摔，根本没看到流云的鞭子，听到画眉的惊叫，才下意识腰身一软，吐气缩胸，堪堪躲过。
满谷和盛源，抓住时机，一个拦身上前，去挡拓跋流云的鞭子，一个把小小抢了回来。
突然，流云手中金光一闪，圈套抖开成鞭，疾向小小抽来。却是假动作。
“公子，小心！”
满谷刚扑过来，只见，她凌空一蹬，竟然越过自己，从画眉怀里把大衣抢走了，跟着一个后空翻，从三楼一跃跳了下去。
“赫连公子！后会无期。。”
“快追！”
“公子，我们……”
“追阿！”
不等两个护卫反应过来，赫连小小已经抢到门口，夺门而出了。
“姑娘，公子！哎呀，公子，别追了！”
“公子！公子！”
等画眉急赤白脸，气喘吁吁的，从楼上‘噔噔’跑下来，哪里，还看得到那四个人的影子。
“公子！公子！”
“满谷！盛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