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生活节奏缓慢，工作日的晚高峰持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X大的主校区和Y城其他大学一样坐落在高楼林立、设施完备的市中心。
为了避开五点半那个站台人满为患的档口，周舟下完课在离主校区步行不超过十分钟的购物中心慢悠悠地买了一口不粘锅无盖小汤锅。
而之前宿舍里那把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变成了废铜烂铁。
周舟在国内的时候做饭基本用不到汤锅，来了这里发现斯坦国家的同学居然都用这玩意煮米饭。
介于电饭煲昂贵的价格，她也就有样学样地买了一口锅，在里面倒入这边土生土长颗颗饱满圆润的大米，再凭感觉倒上一碗水，煮上几十分钟，就能获得一锅软糯似粥的米饭。
就这样配着橄榄菜吃，亦能稍微满足一下自己的中国胃。
周舟曾经这样搭配着连吃了近一个礼拜，一天必有两顿是橄榄菜拌饭，除此之外甚至不需要别的配菜。
后来为什么不吃了呢？
是因为那天在周舟美滋滋地用饭勺挖着裹满橄榄菜的米饭往嘴里送的时候，室友刘离离就坐在餐桌旁边的沙发上念着一则新闻。
“一男子因连续27天吃橄榄菜，体检发现罹患胃癌……”
周舟因此那顿饭都没有吃完，且从此吃橄榄菜的频率降到了一个月一次。
女生拎着新锅抵达站台的时候一辆载满附近学生和上班族的12路公交车正呼啸而过。
周舟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后坐上了辆略显空旷的89路红黑相间公交车。
学校离外包宿舍很近，十几分钟的车程，无论是哪辆公车，到达宿舍都是刚好经过三个站点，在第四个站点停在宿舍正北方三百米处的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路面上布满铁轨，空中交织着尚能清楚看出走向的电线，老旧的有轨电车会在这缓慢经过，但周舟估计大半年才有机会趁兴做一回这玩意。
快下车的时候周舟收到刘离离应该是掐着点发送的微信。
“晚饭吃什么？”
周舟下意识地回了个“卷饼”。
y城不论是街边亭子里卖的，还是连锁快餐店搭配的卷饼都特别好吃，量多还便宜。
三岔路口的每一条路的站台附近都有一家卖这类土耳其卷饼的亭子。
无论公交车在哪个路口的站点停车，周舟都可以顺道带一个折合人民币不到十五元的卷饼回宿舍。
刘离离没事不看微信，但这种时候信息回得飞快。
“那帮我也带一个，和你一样就行。”
“OK.”
两人虽在同个学院但不同系，任教教授重合度高，上课时间几乎是完美错开。互带晚餐已经成了习惯。
“记得多沾点屎。”这算是刘离离微妙的语言艺术。周舟曾经试图纠正过，最后选择同流合污。
周舟着字习惯性地问候道：“你除了吃屎还会干什么？”
“我除了吃屎还会喝尿呢。”对面颇为大言不惭。
周舟自惭形秽，这样的对话在这几年里会发生上百回。
女生回了个表情包后没打算继续在微信上搭理她，关了手机放进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起身准备下车。
等两位女生盘腿坐在双人沙发上吃上尚且热腾腾的卷饼的时候外边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狭小的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吊灯，与此相比，飘窗外对面高楼里亮起的别人家万家灯火显得分外明亮晃眼。
“对了，你最后那篇论文交了吗？”
周舟点点头，那晚回忆完过去后心情一直难以平静，又拖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才收尾存档，给Alex发了过去。
“你还要回几次学校？”刘离离继续问着。
周舟掏出手机仔细确认了一遍课表信息和whatsapp上的班级群消息，颇为肯定地道：“今天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而且下个礼拜圣诞节就要到了。
最后这段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还真是可惜今早没能吃到主教学楼门边咖啡厅那汁水充足的馅饼。那家的馅饼好吃得紧，周舟逛遍Y城都没找到能够足以媲美的，每次去得迟了就卖断货了。
这么说来，这里的离别也要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呢。
“听利亚说毕业典礼安排在一月底……你会参加的吧？”刘离离凭着自己对周舟的了解狐疑地问着这位几乎不参加聚会的朋友。
本科毕业那会这厮就只是回去拿了证书，典礼和晚会两个都没参加，却和周猎在客厅窝着看了一天黑白原声电影。
“会，参加完就回国。”
周舟六年多没主动提起过“回国”两字，首次提起令刘离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会。都忘了惊讶她居然说要参加毕业典礼。
刘离离沉默了一会道：“也是，你也不打算在这找工作。”
“你呢？等吴飞一起回去？”
吴飞是周舟刚来X大上语言班时的同学。语言班顺利毕业后吴飞读的是化工类专业，其课程之多和作业之深奥令许多留学生望而却步。
一般这边本科的课程三年就可以上完并申请毕业，而吴飞摸爬滚打了近六年才拿到心心念念的毕业证书。在这类专业下边，还有几位极个别各国人才熬了七年依旧停留在大二阶段。
所以等周舟她们顺利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吴飞只能堪堪地在今年暂时捧着本科文凭回国。
刘离离点点头：“是的，今年过年不是比较晚吗，我们二月中回去也来得及。”
女生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和你哥一起回去吗？”
周舟想到周猎变觉得一阵好笑，坦率道：“他外公可是特意打了跨过电话过来，让我今年务必要把他抓回国吃年夜饭，顺便为他庆祝一下三十大寿。”
周猎比她们长几岁，近三十的年纪，上年冬季便拿到了博士学位，后面堂而皇之说是为了陪周舟便一直没回去，还风生水起地用他十分唬人的简历成功在X大做起了讲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课堂上祸害别国子弟。
“哈哈哈哈哈，是诶，不过他这个年纪回去，应该还会被长辈拉去相亲吧？”刘离离笑道。
“搞不好生日还会变成相亲大会。”周舟也笑，又道，“不过他工作还在这里，应该不会在国内多待。”
“也是。”
周舟觉得家里暖气有点足，便站起了身去厨房拿冰激凌。冬天在室温不低于28摄氏度的房间内吃冰激凌是她在国内南方无法体会到的快乐。
“你要来个甜筒吗？”周舟问道。
“算了吧，我还饱着呢。”
女生拣了袋开心果味的绿色甜筒，心满意足地回了客厅坐回室友身边。
刘离离正在畅想着回国后与家人相聚然后准备投入社畜生活的日子，不免也开始好奇周舟回国会第一时间做些什么。
“你一月底直接回Z城吗？我记得你家是在Z城吧？”那是个还算出名的南方城市，文化底蕴深厚，经济发达藏富于民，刘离离了解一二，且有几分好感。
“是在Z城，但我飞C市后，先在那住段日子。”Y城回国的直飞只有C市和A市这两个选项。
“是要去见朋友吗？”刘离离觉得周舟回国先不回家而去另一座城市驻留，C市也不是旅游城市，只可能是要去见什么人。
周舟啃着冰激凌点点头：“是。”
C市与Z城交好，且距离颇近，动车不到一小时的距离。以至于Z城很多优秀的学子会放弃省会城市而是选择教育资源经济资源更为丰厚的C市。也正因如此，成婷婷一行人都颇为默契地将高考志愿和工作地点都选在了C市。
“哦？”刘离离身处最南方海滨城市，旧时好友基本集中在省城读书工作，对于C市虽久仰大名但大多只有坐飞机中转的缘分，也从未想过去那边发展。
“我记得…你之前有提起过，你有一个白月光同学，也是在C市吗？”刘离离一行话，表情从欲言又止过渡到了嬉笑调侃。
周舟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事情。
Y城昼短夜长，长夜漫漫，在没有DDL的日子里，总有一些留学生热衷于组局消磨时光，从酒吧到KTV到谁谁谁的家中，从国内外流行的桌游到堂而皇之的感情坦白局。
周舟很少参加这类聚会，但有几次因为都是相熟的同学和邻居便混进去待了一会，想着一群人都来自不同的城市甚至是国家，回国后不会再进一个圈子，便什么话都往外蹦，所以几场下来，大家对彼此从幼儿园开始的感情生活都几乎如数家珍。
人确实更多时候更愿意和与自己那段生活无关的人吐露出那时候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是啊，我要是说我其实是特意回去见他的，你信不信？”
刘离离抱着腿缩在沙发上，闻言侧过头笑嘻嘻地看了好友一眼：“哟，信啊，可真是难得……”
停了半晌她凭着自己对周舟的了解又轻声道：“那你也是真的喜欢他。”
“难得你居然信我。”周舟自嘲地笑了笑，早就被人觉得自己没心没肺惯了，刘离离居然还相信她能有这么直白的感情。
“虽然你废谎话连篇，但是关于唐—述—之的事吧，我就感觉你说的都是真的。”刘离离很少提起这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带着点不熟练的迟疑。
周舟挑眉，似乎对“废谎话连篇”这个评价不是很满意：“本来就没骗你们。”
“你竟然那时候喜欢他，那没后悔过出国吗？”这个问题好像在聚会的时候也有人问过，但天知道那时候周舟回答了什么，所以刘离离下意识地又问出了口。
“哪有那么多后悔，就是会有突然觉得可惜的时候罢了。”周舟把最后一口脆皮裹着奶油吞了进去，尔后整个人往后一仰，彻底瘫在沙发上。
“你懂那种感觉吗，每次看到不可思议的风景，对着教室的窗外和黑板发呆的时候，就会觉得真可惜啊，那个想分享和想共处的人不在身旁。”
“会很想看一看他看到同一片风景时候的表情，想知道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在周末约人打球，想和他一起上学看奇形怪状的教授和同学，一起在图书馆写写不完的论文，窝在房子里看一知半解的老电影……”
“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想再见见他。”
“那万一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呢……”刘离离弱弱地举手问道
。
“……”周舟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真情实感地叙述了一堆，这会冷不丁被一提醒，神情不由得变了变，深情褪去，她抿了抿嘴道：“那便尊重，祝福。老实说，我抽身也挺快的。”
“所以到底有…”看来刘离离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和…前提。
周舟打住她：“没有！”
刘离离先是诧异于好友的肯定，又突然顿悟：“所以你们一直都有在联系是吗？”
“不怎么联系……但我发小，也是他很好的朋友，也在C市。”
“原来如此。”离离拍拍她的肩，“那祝你回国一切顺利。”
周舟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还早呢，下个月再说。”
“也是，今年也快结束了呢……”
Y城每年跨年都会在城市中心广场举行举行冰雕节，整个场地挂满霓虹灯，琳琅满目晃人眼，那日广场上从八点开始每隔一小时放一次烟花，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周舟他们在这头几年觉得新鲜好玩次次都会来这里跨年，最近三年大概是审美疲劳，一群人默契地都在宿舍或者酒吧疯。
但今年因为毕业和离别在即，周舟问道：“月底，要不要再去一次中心广场？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刘离离几乎是没怎么思索就同意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