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家辗转反侧之后，周舟在次日中午便坐着刚复工的城乡公交车杀到了外婆他们所在的村口，又沿着布满墓碑和树丛的山丘步行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了与周宅装修风格相去甚远的小洋房，也就是自家外公外婆的养老圣地。

    穿过那片不能种花也不能种草，顶多用来晒衣服晾笋干的水泥空地，周舟掏出昨晚翻箱倒柜大半天才在鞋柜抽屉角落里摸到的大门钥匙，轻手轻脚解开门锁，走了进去。

    外婆只生了周齐一位女儿，二老自身的兄弟姊妹也不多，同是正月里，这略显冷清的小洋房与爷爷家笑闹声不断的小公寓形成了分外鲜明的对比。

    外公在客厅不见人影，估摸着又转去外边看别人下棋或是筑长城去了，偌大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放着经久不衰的《九斤姑娘》，外婆的品味也是万年不换，十几年来来去去还是那几部戏文。

    外婆以前掰着手指说过，第一喜欢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第二是王老虎抢亲，第三便是这个九斤姑娘。据说还因为当年周齐出生时不满九斤，外婆还失落了一阵子，其痴迷程度可见一斑。

    “外婆，外公呢？”周舟迈着悠闲的大步走到外婆身边，搭着外婆的肩坐了下来。

    外婆抖抖肩甩开她的手，笑骂道：“没大没小，吓我一跳。”未了又抬手将电视上的画面暂停，“我电视看得好好的，被你打扰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看得都能自己唱一曲了，还看呢？”

    “看啊，我老太婆就这么点乐子了。”外婆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今天怎么来了？晚饭留在这吃？我叫你外公去镇上买点排骨？”

    周舟赶紧摇头加摆手：“别别别，别忙活，我来找外公聊两句就走。”昨日在爷爷家闷着头吃饭，大鱼大肉没少下肚，现在只想清汤寡水地对付三餐。

    “来找外公的？那我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说着外婆便起身想去够茶几上那为了刷小视频而新换不久的智能手机。

    周舟见她缓慢且笨拙地倒腾着新手机，随口问道：“外公去哪家转了？”

    外婆摘了老花镜举着手机在做人脸识别，摇头晃脑变换了十几个角度后终于解锁的那一刻居然露出了孩子气般高兴的笑容，回道：“在你堂外公那呢，就那周宅，说是有人送了好茶过来。”

    周舟闻言立马伸出手将外婆好不容易解锁的手机给摁了回去：“那不麻烦了，我直接过去找他。”

    “嘿！”外婆虽然不满但也没继续往下骂，“去了让你外公早点回来吃晚饭！”

    “知道了！”

    周舟应着声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动身飞奔到了大门口，开了门一路快走回到了主干道上。去周宅的路上需要左拐再往右经历一个上坡后朝右一直走就能看到那块偌大的府邸。运气好的话或许还会遇上两只凶神恶煞、骂骂咧咧的土狗。

    周宅远没有堂外公做寿那天来得热闹，虽然大门敞开，但在外边也只能听见几声模糊的闲聊。周舟买过台阶走进去，鹅卵石小道旁的草木不再是郁郁葱葱的景象，青草地和茶树皆是被覆盖上了一层在午后阳光下开始渐渐消融的白雪。没了花朵的点缀，整个院子倒是显得愈加古朴了几分。

    外公他们几人就着这样的景象，在靠近前厅的草地上支了一张木桌子，三个人围炉煮茶，言笑晏晏。

    难得看到周猎像个平常人般神情自在地陪着两位老人喝茶闲谈，男生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头发蓬松又四处乱翘着，身上穿着也是最居家的灰绿色大棉衣大棉裤，看到周舟的时候愣了愣又率先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外公举着还没两颗手玩核桃大的陶瓷茶杯也是一愣，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周舟！你今天想着怎么来了？”

    周武年看了看他们爷孙二人，示意周猎又去搬了条椅子出来。

    “这两天想通了件事，就想着找你来了。”周舟话落又看了看一旁的周武年，“大外公好。”

    周武年觉着周舟这小孩长得挺讨喜也很合自己眼缘，于是笑逐颜开地冲她点了点头，摸出一盏茶杯来给她也续了些茶水，又把装着各式中式点心的糕点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周猎的椅子也正好送来，周舟坐下后也就不忙着说事，先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还是外公比较心急，在周舟吃完第二块桃花酥后又充满疑惑地问了一遍：“你今天怎么会想着来这里？”

    周舟和自己外公也没什么好拐弯抹角，在座又都算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于是她一边往地上拍着酥渣一边看着他们道：“我决定了，我要出国读书。”

    话音落地，周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来还以为这货犯抽突然往村里跑是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宣布，结果冒出来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合着你今天之前都觉得我给你上那法语课是闹着玩呢？”

    “啊，是啊，多条后路嘛。”周舟坦诚地答道。

    “出息——”周猎不屑地拉长了语调，对周舟的安稳求乐嗤之以鼻。

    周武年则是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我还以为我们上次就说好了呢，和我们阿猎一起出去，也好有个照应。”

    外公哭笑不得地听完他们的对话才老神在在地开口道：“又不是不让你去，着急忙慌跑这来干什么？”

    周舟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这么兴奋的原因，明明可以打个电话和外公单独说道此事，但还是顺着话题回道：“就想问问我们商量这事，我妈知道吗？她会怎么看？”

    外公缓缓地点点头，又不忘开玩笑地道：“你还在乎她怎么看？我们供你去就得了。”

    周舟撇撇嘴：“我也就随便打听打听。”

    外公伸手拍拍她的肩：“她知道的，都知道的，你就放心大胆地想报哪里报哪里，你只管开心。还有，学费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担心。”小孩往后吃苦的地方多得是，他只求他的外甥女快快乐乐的，所以只要他尚还有能力庇护这个外甥女，他就一定会尽全力让她活得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

    那日外公话语里支持无疑于是周舟最好的强心剂，以至于在接踵而来的开学后她能完完全全地投入到备考当中。

    春寒料峭，语言考试随着大大小小的模拟考一起扑面而来，周舟居然在这周而复始睁眼语数外闭眼物化生的苦闷日子里硬是尝出了点蜜来。

    周舟参加的语言考试上半年只有一场，考过B1又是周舟预备申请院校的硬指标，背水一战不可谓不刺激，终于结束在省城赶考的那一天后，一个多月全凭一口气吊着的周舟终于在十点前上床睡了一个好觉。

    开学初紧绷着神经学习的时候周舟还没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反而是等成绩出来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后，频频引来林复怪异的目光。

    今年四月雨水特别旺盛，一场大雨连着中午到了下午第二节体育课还没消停，所以大部分学生留在了教室里，学习的学习，聊天的聊天。

    连成线的细雨斜斜地从窗缝里泄进来，密密麻麻地落在课桌上铺成一片细密的水渍，林复就着半干的课桌百无聊赖地写了两篇英语阅读，停下笔后看了看正对着草稿纸笑眯眯发呆的周舟，终于忍不住凑上前问道：“我感觉你最近状态怎么和那些参加完自主招生的大佬们一样？”

    “嗯？”周舟还没从放空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林复。

    “刚开学那会吧我就好奇你居然跟上了大部队紧凑的步伐，顶着黑眼圈作业愣是写得贼积极。现在怎么又回到解放前了？你不会也偷偷去参加自主招生还拿到降分优惠了吧？”

    “啊？”周舟在条件反射地冒出表达疑惑的语气词后才开始理解林复的这段话。

    林复叹了口气，摇头看她：“我看你是学傻了。”

    “没，我就是在考前调节调节心态，太紧张了反而考不好。”周舟一本正经地扯着理由。

    “......也是。”林复闻言联想到周舟这几次模拟考试的水平，虽不至于是失常发挥，但分数和排名也落个半死不活，两个月四次考试亦一点长进都没有，所以高压苦读什么的果然不适合周舟发挥。

    “诶？我们这届自主招生情况怎么样啊？”起了闲心的周舟也开始八卦了起来。

    吴文义估计是怕刺激正常参加高考的同学，没有在班会上挨个恭喜自主招生获得降分录取的同学，周舟也只知道唐述之和季清扬的战果，连杨秋的情况都还没提起精神来关心。

    “唉，我们学校直接保送TOP2的是越来越少了，苏哲暘算一个，还有一个也是一班的，挺偏科的一个女生，数学竞赛那个国奖的那个，啧，叫什么我居然忘了。别的拿到985大学降分录取，无条件一本线录取协议的倒是一大批。”

    “噢~”这个结果在炎武几乎所有师生的意料之中，周舟随意地应了声。

    “但是！我最奇怪的还是唐述之为什么居然只参加了C大的自主招生，而且还没有直接保送，照理说按照他的竞赛经历和苏哲暘一样保送那两所也不是没可能。”反而是季清扬运气绝佳，凭借一个化竞的国三便获得了C大同样无条件一本线录取协议。

    周舟没有跟着附和，因为她倒是可以挺理解唐述之的选择，C大与首都那两所与周舟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C大往年也不是没有高考状元虽千万人而吾往矣地奔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而已。

    “他好像说过他很喜欢C市，也不想去北方。”虽然记忆很浅，但周舟依稀记得唐述之是有提起过这么一回。

    “噢~这你都知道了？”林复挑眉。

    “啊，就是听到过啊。”

    林复看着周舟又偏头看了看依旧在埋头不知道写哪本题集的唐述之，她眯了眯眼，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暧昧和八卦。

    “喂，你是不是也会去C市？”

    周舟虽然几乎把重点都放在了申请国外的大学，但也没忘比对了一下前几年国内本科录取的情况，毕竟她申请的部分学校需要她拿到国内的录取通知书，甚至有一所变态到需要达到630分以上的高考成绩。

    “会吧，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省城。”

    省城只有一所谓的超级名牌大学，相比之下其余院校虽然普通但是分数线依旧高涨，省内大半的学子大多恋家大多都会选择往省城填报。但周舟却觉得，同样的分数倒不如每学期多做一小时高铁去C市混个名牌大学的文凭。

    “喔，那我大概能理解唐述之会报C大了。”林复贱嗖嗖地表演出一副恍然大悟状。

    周舟虽然状态不在线也听出了林复话里的意味，无奈地耸耸肩：“你就是觉得我俩之间有什么吧？”

    “没有吗？难道没有吗？”林复腆着一张脸一边反问一边凑近同桌，“他上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俩绝对有情况！”

    周舟心底涌上一层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隐匿在心底的秘密被别人没有偏差地说了出来，有些惶恐又有些无奈。不过周舟也很擅长隐匿情绪，所以表面淡定地把同桌的脸给推开了：“你不要曲解我俩的关系。而且，如果注定要分开的话......”周舟惊讶于自己居然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顿了两秒还是抿了抿嘴把话讲完，“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注定要分开？”林复显然抓住了周舟话里的重点，疑惑道，“不是有很多从校服到婚纱的？”

    周舟自然不会将自己要出国的事情交代出来，大脑飞速运转道：“那那都是个例，况且，我俩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最多最多，我就是很欣赏他。”

    “哦。”林复应声之后思考良久还是决定继续磕这对，她才不信周舟的鬼话，也不敢去向唐述之求证，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下次还可以和季清扬探讨探讨。

    说来也是妙，那个时候的男生女生一般首先磕唐述之和季清扬，虽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是关于他俩的八卦真真假假能出本小册子；但是一班的同学磕唐述之苏哲暘这对，毕竟苏哲暘在他们班就没有熟的，也就偶尔能看见他搭理唐述之；最后只有极少数和唐述之比较熟的人才会磕周舟和唐述之，并且坚信，他们磕的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