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

    当初整个沈家都反对沈晏何与叶长宁的婚事,甚至不惜用三纲五常的教条来逼迫沈晏何打消这个念头,偏偏俗常理论束缚不住他,哪怕背上不孝子的骂名,哪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他也义无反顾。

    恰逢那年江南水灾甚大,本就与家里负气的沈晏何无视危险亲自前往灾区,最后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当地十万百姓,厥功甚伟。

    陛下对他进行嘉奖,原本升迁封侯赐了田产,他却全都不要,只求了一个闲散官职和一道赐婚的圣旨,陛下感念他诚心所至也并无二话。

    可是即便是有圣上的亲笔诏书,沈家也不认叶长宁这个长媳,沈会庭甚至狠心断绝了和沈晏何的父子关系,并且放出狠话不准他此生再踏入沈家家门。

    所以后来沈维之成亲,他这个做大哥的不仅没有出席,甚至连一句贺喜的话都没机会说。

    不曾想今日能碰到弟弟和弟媳,实属巧遇。

    陈婉从几人背后缓步而来,碰巧遇见沈维之正在挨揍。他这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竟然不还手,岂不是蹊跷事儿?再看那人竟与沈维之长相神似,她便猜测到这是沈家那位名声大噪的大哥了。

    看到沈维之那滑稽模样,走近时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素有涵养,这一嗤笑也不算放肆。

    陈婉上前朝沈晏何行了个礼,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朝沈晏何牵着的女子行礼,面目间不见一丝轻蔑之意。

    真不愧是陈太傅教导出来的嫡亲孙女,果然人如其名、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教养”二字。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是沈家万里挑一的儿媳。

    沈晏何冲她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而叶长宁面对突如其来的问礼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瞬——

    沈家的人问她好实在是意料之外,她从未设想过这种局面,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到底是在人堆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叶长宁很快便恢复成平日雷厉风行的大气模样。

    唉,倘若今日出行前她能预料到会碰上刚成婚一月有余的沈家二弟及弟媳,她一定先行备下礼物,现下她身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手腕上戴了一只成色还算不错的墨翠,她狠了狠心才摘下来,权当见面礼赠予这位太傅府的千金了。

    陈婉比方才的叶长宁还要受宠若惊,再三礼让过后还是收下了,沈维之只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嘲讽的话。

    他怕再挨兄长一顿打,也怕陈婉过后唠叨。

    “今日好巧,出门竟遇上了大哥和嫂嫂,我与维之本应得空去拜访兄嫂的,前几日事忙,这几日刚有了喘息之空又被母亲催着来寺里拜拜。”

    陈婉瞧了沈维之一眼,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她羞怯地低下头去,用丝帕掩饰过尴尬。

    沈维之只好接上话解释:“母亲催生呢,让我们来求求菩萨。”

    沈晏何二人心领神会,他暗自捏了捏叶长宁的手掌心。

    沈维之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朝沈晏何挤眉弄眼,戏谑道:“兄长难道也是来求菩萨赐子?”

    “顺其自然的事情,急什么。”

    沈维之撇撇嘴:“皇帝不急太……”

    此言有污蔑他母亲是太监之嫌疑,话说一半他便及时止损了,讪讪转了话腔遮掩过去。

    说话间,叶长宁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秋日一到,风就凉了,今日出门太匆忙,她只套了一件宽大的斗篷,没带厚重的衣裳。

    沈晏何把垂在她背后的斗篷上的帽子翻过来戴在她头上,问她:“走吗?”

    叶长宁揉了揉鼻子,点点头。

    沈维之暗自嗤她矫情,随后问沈晏何道:“兄长要与我们同路吗?”

    他盛情相邀,隐隐期待兄长最好能同路到沈家。

    沈晏何却摆摆手,拒绝了。

    沈维之看了“花瓶嫂嫂”一眼,迁怒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不情愿地辞别走了。

    沈晏何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保持着距离,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浓情蜜意。

    倒不是他们刻意疏离,而是他们学习的规矩教条不允许他们在外浓情蜜意。

    况且沈维之和陈婉才成婚一个月,两个人还处在尴尬期。

    上了马车后,两个人沉默得很默契。

    可是陈婉心里却一直犯嘀咕。经过适才那一面,她觉得沈维之对着他哥一个大男人都比对着她一个女人话多。

    过去他应该很依赖沈晏何吧。

    而且,他与沈家父母一样,是厌恶叶长宁的。

    “父亲母亲,为何反对大哥大嫂的婚事?”

    她只是想找点话说。其实谁不知道呢,士农工商,商人是最被人看不起的,而沈家,又那么看重家世。

    “她若像你一样生在世家大族,便不会被反对了。”

    “家世,虚名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沈维之睨她一眼,反问道:“如果沈家没有这滔天的威望,你会嫁给我吗?”

    “不会。”

    “嘁。”

    *

    叶长宁的小院子在万常寺的东北角一带,是叶家特意为了女儿修缮起来的,这里比和尚们住的内院还要偏一些,所以平时鲜少有人来。

    就连婚后的叶长宁,也只是每个月来这么几天。

    院子里栽种着几样青菜,她不在时,是一个四五十年纪的妇人替她打理。

    叶长宁称呼她“关成婶子”。

    甫一进院,叶长宁就瞧见关成婶子坐在院子里做针线,她喊了一声,对方才注意到她来。

    关家的一见叶长宁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儿惊喜道:“叶姑娘过来啦!”

    瞧见叶长宁身边亭亭站着的男子,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芝兰玉树、矜贵雅然,似天上的神仙下凡了般。

    于是便合理推敲出来:“这位便是姑娘的如意郎君吧?”

    叶长宁点了点头。

    关成婶子喜滋滋地笑,真心替叶长宁开心。沈家大公子为了娶叶长宁而与家里决裂的事儿早都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么一个王侯世家,突然出了这档子事,这底下说什么的都有。这位沈公子能够不惧流言蜚语,实在不是一般人,如今面对面来看,觉得是个不错的人。

    不怪关成婶子这样审视沈晏何,今日是他第一次到访。

    之前他倒是提过几回要随她来同住,都遭到了拒绝。

    叶长宁这个人处事独立、内心强大,似乎在她心里,他一直是个多余的累赘,事实上,生活中他总是得不到她的关注。这回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才能跟着过来小住。

    他遥望了长宁一眼。

    那女人在厨房走来走去,和关成婶子有说有笑的,却让他顶着秋风在院子里剥蒜。

    看吧,秋风一起,黄土就迷了他的眼睛。

    伸手去揉,却忘了手指上还沾有辣辣的蒜汁,渗进他的眼睛里,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啊——”

    声音过大,惊动了在厨房忙碌的叶长宁。

    “怎么了?”

    她甚至都不走过来,只是无关痛痒地问了一句。

    没诚意。

    沈晏何半晌不搭话,一味地揉眼睛。

    关成婶子见状立马意会,接了一盆清水递给叶长宁:“准是蒜汁溅到了眼睛里,姑娘快拿盆水过去帮他清洗清洗。”

    叶长宁只好放下手中的柴火,净手后过去查看。

    沈晏何坐在一个小木凳上,他两腿岔开,中间是一篮筐还未剥皮的大蒜,剥好皮的蒜瓣被单独放在一个瓷碗里。

    他胡乱揉着那双被辣得睁不开的眼睛,听见叶长宁的脚步声趋近他也没有搭话,不知道又在莫名憋着什么气。

    叶长宁偶尔觉得,他的月事要比自己准时。

    不过他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她早已习以为常,并且通常装作视而不见。

    今日日光和煦,照在沈晏何身上热烘烘的,他的脸在太阳底下发着光,难怪城里那些贵女们趋之若鹜。

    真是可惜呀,她们没那个福分。

    眼前人遮了他一半日光,沈晏何半睁着眼抬头看她,这一下眼眶里立马盈满了泪水。

    他又赶紧闭上。

    “你做什么呢?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看吧,他的情绪比风还善变。你还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委屈,他就自己恢复如常了。

    叶长宁拿开他的双手,弓着腰替他清洗眼部,沈晏何眼前彻底被她的阴影所覆盖,鼻翼间是熟悉的香气。

    这样温馨的场景,本该是日常,但其实她整日忙于生意,并不怎么陪伴他。

    沈晏何希望此刻时光慢一些。

    明明已经是夫妻,他却还要许这种愿望,有些好笑。

    直到眼睛能睁开,叶长宁投下来的阴影也离他远去,沈晏何这时候仰望着逆着光的她,似梦一般。

    “过来洗手。”

    “哦。”

    日光西斜,这天过了大半。

    到了日暮时分,关成婶子说趁着今晚有姑婿陪着长宁她要回一趟娘家,等她走后,这院子里就只剩下长宁二人了。

    夜黑天凉,叶长宁早早地关起了房门,燃起了一根烛。

    房间颇宽敞,甚至西侧用月亮拱门隔开了一间偏房,幕帘垂遮,掩住了那边的陈设。

    正房内装饰简陋,常规的床、榻、案几各有一件,上面铺着佛家专属纹样的被褥,然后就是西侧隔开的偏房,内有一张面朝南的巨大佛像,佛像前设一张黑色桌案,桌案上摆放着两块无名灵牌,问及叶长宁时,只说这两位是她幼时的启蒙开智之师,后来因为意外而双双亡故,她才将二位供奉于此。

    显然她不想多说,沈晏何也不想揭人伤疤,便不再多问。

    此地不似城中那般繁华,但或许正是因为远离了浮世喧嚣,才令人莫名安心。

    案几上摆放了一本陈旧的书卷,沈晏何拿起一看,是一本教人算账理财的。

    他撇了撇嘴。

    没兴趣。

    叶长宁斜靠在贵妃榻上,饶有兴致地读一本佛经,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

    沈晏何凑过去看了一眼,也没有兴趣。

    他百无聊赖,像个找不到事做的苍蝇,干脆从背后环抱着叶长宁一起挤在榻上。

    这会儿她看书,他看她。

    浅薄的呼吸喷在叶长宁的脖颈上,引起一阵酥痒。忍无可忍,她反手捏起沈晏何的鼻子,有些蛮不讲理:“不准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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