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层峦叠翠之中,莺歌鸟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山与山之间回荡。

    “哈哈哈,师兄,快来抓我呀!”

    少女扬起手上紧攥的一叠脆薄的宣纸,以此为诱饵引师兄上钩。那厮果然不堪捉弄,红着脸追赶。

    “长宁,又在胡闹了!”

    师父面上愠色,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宠溺。

    长宁不惧师父分毫,见他似怪非怪的模样反而笑得更放肆了,她欢快地奔跑,翩然如一只随时能化身而去的蝶。

    倏忽风起,那阵欢声笑语被血腥代替。

    师父、师兄转眼全都躺在血泊里,就连长宁手上的宣纸也不知何时洇了骇人的血迹。

    她想喊“救命”,嗓子却像被人拿滚烫的碳火燎烤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仓皇无措之际,她听到有人在焦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长宁。”

    *

    一场噩梦惊醒,叶长宁才发觉自己浑身汗涔涔的,梦中慌乱的心绪并未随着梦醒而平息下去,一颗心仍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有在对上沈晏何那双清亮的眸子时,她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渐渐平稳下来。

    窗外月光华耀,照进屋里来却莫名柔和。叶长宁高翘的鼻尖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映在月光下隐隐泛光。

    沈晏何这时已经清醒了大半,拿一条帕子替叶长宁擦拭面部。

    “怎的这几日总做噩梦?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庙里拜一拜,好消一消灾。”

    他语气轻软却不无担忧,即便叶长宁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他说话时是皱着眉头。

    深夜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唯有衣物与被褥的摩挲声时而响起,静默了好一会儿,叶长宁才睁开眼睛慵懒答话: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哪里就需要去什么寺庙了。”

    她这是婉言拒绝的意思,不过终究是架不住沈晏何的再三坚持,叶长宁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沈晏何将叶长宁捞进怀里,正想安慰她入睡,却听见她轻笑出声。

    “笑什么?”

    叶长宁摇摇头,不经意地蹭着他的胸膛,长发随着飘动散发出阵阵香气,几欲迷乱他的心智:“没什么,只是想到你本不信神佛。”

    是啊,他不信神佛。

    世人所求,无非是人世间的人或者物。沈晏何从前始终不解,既然想要那便自己努力去争取就是了,何必去求一个虚无甚至是蒙骗世人的存在?

    但他也不是一个很轴的人,后来他想,如果那些虚无的神佛能够使人慰藉,让人们脆弱的心灵变得坚强,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医治人的方法。

    叶长宁连日梦魇,吃过几日草药却是治标不治本,如今想出这个主意来也是无奈之计。且先试它一试,或许对她心理上起到作用也未可知。

    翌日天晴,沈晏何吩咐人早早备下了马车,准备前往万常寺消灾祈福。

    万常寺是远近闻名的香火之地,不论是近在京都还是远在他乡的富贵人家没有不踏足此地的,于叶长宁而言,此地更是不陌生。

    早年一算命先生说叶长宁命薄,倘若能在庙宇之地静心修身或能躲过天灾,叶家的长辈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便把长宁送进了这香火鼎盛的万常寺。

    她在寺里生活多年,对此地已是万分熟悉,更有熟识的僧人为她独留出一处闲僻的住处,供她来时有着落。而叶长宁大约是习惯了庙宇生活,即便再忙于世俗生意,每月也要选几日来寺里吃斋小住。

    原本小住的日程是定在本月十五至十八的,今日是推却沈晏何不过,长宁想着既然要去便索性把日程提上前来了,她去铺子里交代好一应事务,这才同沈晏何上路。

    好在万常寺离京都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二人才下马车,门口便有穿着破烂的乞儿蜂拥而至,将长宁与沈晏何团团围住。

    他们伸长了手臂,端着或破裂或缺口的瓷碗,朝二人喊着——“行行好吧贵人,可怜可怜我吧”。

    沈晏何心善,见不得这些可怜人的乞求,碰见了总要出手阔绰一番,对比之下,叶长宁就显得面冷心狠了。

    她是生意人,见惯了虚伪假象。这些乞儿虽然蓬头垢面、满身脏污,看起来像是不吃这顿饭随时会饿死的样子,实际上真乞丐与假乞丐鱼目混珠,许多长着好手好脚的人把这当成了一种职业。她就见过这一刻还在惨兮兮遇人乞讨,下一刻却喜滋滋找了妓子的职业骗讨者。

    是以叶长宁才会显得不通人情一般。

    但她却是不管沈晏何的。他是个心善之人,在他二人成婚前江南地水灾泛滥,是沈晏何亲自前往赈灾,圣上还为此封了他个只领俸禄却无实事可干的虚职,以表嘉奖。

    不过沈晏何同情心泛滥起来总是没有尽头,赶在下一波乞儿伸手之前,叶长宁迫不得已催促了他一句,这才从乞儿中脱身出来。

    二人于庙堂中跪拜祈福后,向寺里添了不少香火钱。恰逢住持广觉在殿内与人答惑,待人走尽后,长宁才上前向住持提起近日多梦之事,盼望他指点一二玄机。

    广觉听后只道她是“心结难消,待放下心中执念时心境自然开阔”。

    原不想多说,但长宁自十二岁起长在万常寺,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恻隐之心一动便忍不住多提点了她一句:

    “天行有常,叶姑娘切莫剑走偏锋,误入歧途。”

    闻言,长宁登时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发顶,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略带疑惑地看向住持,悟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又有人来同住持攀谈,长宁不好再问,携沈晏何离殿而去了。

    叶长宁不再细想,沈晏何却来追问。

    “住持所说,是何执念?”

    适才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心结难消、放下执念”的,难不成她还瞒着他什么事?

    叶长宁闻言头也不回,右脚迈出了殿门,正愁怎么作答,就听见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兄长”。

    两人同时往那方向看,瞧见一张和沈晏何九分像的脸。

    这便是沈晏何的亲弟弟,沈维之。

    叶长宁想,不管她平时怎么讨厌沈家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此刻沈维之是她的救命稻草。至少,她现在可以晚点应付沈晏何。

    *

    沈家世代野心勃勃,上下四代无一不封侯晋爵,到了沈晏何的父亲沈会庭这一代,不仅手握高权成为一国之相,更是把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娶进了家门,成为一国之舅。沈家一时荣光之至、风光无两。

    如此名门世家,生出来的儿子也该是明珠一般璀璨,沈维之身为幼弟不负众望成为执掌一方兵权的大将军,可是谁都没料到,如此鼎盛的沈家竟出了个沈晏何。

    既无本事,又无野心。

    即便如此,想与他沈家长子结亲的女子也不可胜数。只因除却显赫无二的好家世,沈晏何还有旁人艳羡不来的一副好皮囊好身量。

    这是城中多少贵女求佛拜祖都嫁不到的天之骄子,最后却娶了一个商户女。

    在沈维之眼里,他大哥这是自毁前程。

    他每每想到此就禁不住为他兄长叹息,若不是为了娶这么一个商户女,他大哥必定是沈家最前途无量的人。

    沈维之不耐地打量站在沈晏何身边的花瓶女人——眉目潋滟却透着一股清冷的算计,简直一副精明的狐狸精模样。

    哼,也不过是空有皮囊,在那生意场上还不知勾引过多少男人,也就是他大哥是个没心眼的,愿意娶她。

    俗言说,宁娶农家妇,不娶商户女,他沈家才不会承认眼前这个狐狸精当他大嫂!

    所以他只对他大哥行了礼,对叶长宁选择视而不见。

    沈维之的轻蔑写在脸上,而叶长宁也是个识趣之人,故意走远了几步让他兄弟二人叙旧。谁让沈家人都看她不顺眼呢。

    沈晏何心思细腻,觉察到长宁的尴尬处境后,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同行。尽管外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他也丝毫不避讳。

    反倒是沈维之尴尬得干咳了几声。

    看兄长一脸不满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他便主动挑起话头:“兄长不回家看一看吗?母亲她……很想你。”

    只是这话沈晏何并不怎么愿意听,也不愿往下接话。

    沈维之只好自顾自地接着话头说下去:“父亲虽然不善表达,但他内心也是盼着你回去的。兄长,回家看一看吧。”

    沈晏何停下脚步,盯着沈维之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沈维之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有怨却不好发作,只好暗自将这笔账又算在叶长宁头上。

    都怪这个花瓶,害得他一家不睦、兄弟难聚。

    知弟莫若兄,他这吃瘪的样子分明是把气话写在了脸上。沈晏何气他小肚鸡肠似怨妇,不作他想就抽出腰间掖着的一把木柄纸扇,恨恨地敲在了他头上。

    沈维之吃了一记打,脑袋疼痛不已,但碍于自己的将军身份怕人笑话,所以不敢大声哀嚎,只能捂着额上鼓起的肿包小声嘟囔。

    “兄长为何打我?”

    “你身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毫无侠肝义胆之气,反而总爱私结怨气,今日打你一次是让你长个教训,倘若再让我发觉你有小肚鸡肠之心思,别怪我呈上弹劾你的奏疏!”

    说完不解恨,又是一记沉闷声敲在沈之头上。

    沈维之一向尊崇他这位长兄,哪敢出言反驳,只能捂着头痛呼。

    场面太过滑稽,背后有人不禁“噗嗤”笑出声。

    那人走上前来,忍俊不禁地瞧了神情扭曲的沈维之一眼后,恭敬地向沈晏何与叶长宁行礼。

    “兄长安好、嫂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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