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韶睁眼,那小妾已经洗漱完毕,身着粉蓝衣衫,头发挽在脑后,擦了胭脂口红,描眉画眼,真真是一位大美人。
只是这美人身材魁梧,胸肌几乎要从那娇领上衣爆裂出来,略显违和。
小妾见明恩说醒了,微微一笑,软着声音道:“相公,你醒了。”
明恩韶被这句相公吓得一激灵。
她眉毛拧起,又意识到这样的神情会伤害这小妾,便放稳眉目:“你可曾见到云栖?”
“见过,云栖姑娘叫我好生打扮,照顾好相公。”小妾道,“今日县衙有人击鼓鸣冤,相公还睡着,云栖姑娘和师爷前去看看情况,等相公醒了,便再做定夺。”
击鼓鸣冤,就是有大案。自己身为县官,刚刚上任,怎可在床上休息,让女使和师爷替自己工作?
明恩韶从床上坐起,道:“可否我官服拿给我?我要去县衙。”
“官人大病初愈,还是休养为好。”小妾从梳妆镜前站起,她不站还好,一站起来,明恩韶发觉她长得真是高啊,比她前世见过的一些篮球队队员还要高。
这得有一米八多了吧……明恩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想青州本就民风彪悍,地处北方,靠近京城,人人都长得人高马大,便把疑惑咽了下去。
“不可。”明恩韶并不多说,见小妾不愿意帮她,她便挣扎着自己起身,谁料到,脚刚下地便没有站稳,整个人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磕了一下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妾的瞳孔收缩一瞬,她个高腿长,三步便走到明恩韶身前,把明恩韶一把拽了起来。
“官人莫急,奴家这就帮你去找。”她把明恩韶扶到木桌前坐好,从一旁的梨花木衣柜中,取出了一套藏青色官服。
明恩韶在小妾的帮助下,艰难地穿上了这套官服,等她穿戴完毕,已是气喘吁吁。
明明虚弱的要死,却非要逞能。李玄看着身着圆领大袖藏青云纹袍的明恩韶,若有所思。
在他看来,透支自己的身体,无疑是愚蠢的。也不知道明恩韶是故意自虐,还是真的觉得她自己很是强壮。
这藏青色颜色很深,衬得明恩韶面色雪白,眉目如画,她鼻梁高挑,下颚与唇线都极其干净利落,神情认真浅淡,个子高挑,身材瘦薄,居然穿出了点仙风道骨的意味来。
见小妾正在打量自己,明恩韶疑惑地看了过去。
小妾用帕子捂住嘴,轻笑道:“相公真是俊俏,我长这么大,可从未见过相公这般俊俏的男子。”
明恩韶脸色微红,她生得白,脸红更是遮掩不住。
“谢谢。”她缓缓道,“你亦千娇百媚。”
小妾的笑容僵在嘴角,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垂泫欲滴道:“多谢相公夸奖。奴家因为身材高大,不似寻常女子,常被同村人嘲笑。爹妈更是厌弃我,将我送于您府上冲喜。”
“但相公如此关怀奴家,叫奴家真是死而无憾了。”小妾将帕子掩住脸,语气既伤心羞涩,又十分欢喜。
“……”明恩韶听见那句“被爹妈厌弃”,神色微动。
但是她是女人,并非这可怜女子真正的归宿。这小妾的落处如何安排,还得和云栖好好合计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住在哪里?”明恩韶问。
“奴家是李家村人,名叫桃代。”小妾对答如流。
“那,桃代,你先好好在明府呆着,有我在,绝对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明恩韶对桃代承诺。
桃代含泪点头。
“那我便先去升堂了。”明恩韶道。
“相公,我和你一起去。”桃代泪眼盈盈,“我害怕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幽闭恐惧症么?明恩韶思量半晌,确实,刚把人娶进门,就晾在家里,让她一个人面对风言风语,确实不大好。
“相公,带我去吧,”桃代煽风点火,“我略通医术,也会识字,不会拖累了大人。”
明恩韶昨日腿抽筋,承蒙桃代相助,便应了下来。
两人乘坐马车,一齐到了县衙门口。
明恩韶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县衙大门东梢处的喊冤鼓处,人头攒动,不少身着布衣、头戴斗笠的民众聚在一起,他们脚上的布鞋边缘毛糙,沾着泥土,将门口的青石板踩出了一片斑驳。
这群人是从很远的乡村来的,只有紧急大案,才允许击鼓升堂,若无故击鼓,是要被送入大牢以示惩戒的。
明恩韶心头一沉,这必有大案。
“青天大老爷啊!您要给我做主啊!”见身着官服的小县官下了车,那击鼓的大娘把鼓槌一扔,跑到明恩韶跟前,一把便拽住了明恩韶的衣袖。
大周朝没有裹脚陋习,大娘步伐极其矫健,背部佝偻,看着并不老,却头发花白一片。
她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跪在地上,“求求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为我女儿做主啊!”
明恩韶被她拽得几乎要倒在地上,桃代上前,就要把大娘拉开,但是明恩韶却动作更快一步,只见她用了很大力气,把大娘扶了起来,对着大娘坚定道:“我会为你做主的,你先冷静下来,保存好体力,一会儿,在堂上把事情交代清楚。”
明恩韶眼神温柔,语气坚定,她内眼角尖,外眼角为上翘,眼皮是桃花瓣式的开扇形,睫毛浓密卷翘,眼尾长而微微泛红,日光照在她脸上,皮肤白得透明,坚定地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有任何不良的居心。
大娘被她一扶,心里也有了底气,两人一起进了大堂。
县衙大堂十分空旷,正上方是一篆刻着“明镜高悬”的黑木牌匾,下面是一幅海水朝日图。云栖一袭黑衣,站在仵作身前,见明恩韶进来,她眨了眨眼,随即一个箭步冲到了明恩韶跟前,把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
“小侯爷,你来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云栖担忧道。
“我已无碍。”明恩超道,“听闻有人击鼓鸣冤,我便来了。”
云栖往明恩韶身后一看,只见桃代一袭粉蓝长衫,站在明恩韶身后。
她眉头一皱,这女子,长得倒是十分美貌,但怎么如此高大壮硕,身形看着,不像个女子,倒像个壮汉。
“云栖姑娘好。”桃代娇滴滴道。
云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见明恩韶面色如常,便和颜悦色对桃代点了点头。
“明大人居然如此早就醒了,可见有效!”师爷在一旁大呼小叫。
虽说是师爷,其实此人十分年轻,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模样俊美。
“闭嘴。”云栖瞪了师爷一眼,冲喜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岂是能当堂说的。
明恩韶缓缓走上前,坐在了公案后的八仙椅上。云栖站在明恩韶的身后,而师爷和桃代也在一旁的长凳上落了坐。
大堂两旁的衙役大汉手执水火棒敲击地面,大喊“威武——”,一时间,大堂的青石的青石地板都震动起来。
明恩韶用力拍了下桌案上的惊堂木,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她声音十分清脆,四平八稳,刻意压低了声线,平稳有力。
那大姨就要跪下,明恩韶道:“念你们旅途劳顿,就不用跪了。”
明恩韶回头对云栖使了个颜色,云栖心领神会,立即吩咐人给大姨搬了个长凳过去。
大姨本要开口,想到伤心处,又开始抹眼泪:“回大人,草民是李家村人,有一女儿,年方二十,咱家里没男人,女儿便留在家里帮工。”
“一天,女儿跟我说,隔壁禾江的富商来咱们这里收棉线,要雇一批女工回去纺棉,说一个月能有三两银子。女儿便说要去禾江纺布,为家里补贴家用。”
“谁知道,女儿一去三个月,都音讯全无,昨儿个,我在那登河洗衣服,远远看到一个人,”大姨哽咽着,深呼吸好几次才能说话,“谁知道,那人就是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穿着一件红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大姨痛哭出声,“生前不知道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请老爷为我做主啊!”大姨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扑通一下重重跪在了青石板上,四肢匍匐在地,对着明恩韶行了个叩首大礼。
明恩韶瞳孔剧震,云栖上前,要把大姨扶起来。
谁料那跟着大姨进来的民众,也纷纷跪在青石台上。
那些民众抹着眼泪,颤抖着双唇诉说,他们的孩子,也正值壮年甚至童年,便失踪不见,即便侥幸找到,也已经成为了一具受尽折磨的尸体。
明恩韶看着跪了一地的、头发花白的农民,他们有男有女,脸上是风霜刻出的皱纹,他们没权没势,只能用这种方法,祈求拥有小小权力的她,为他们讨回公道。
明恩韶上辈子十六岁就生病去世了,如今这个身体,也不过长到十八岁而已。她原以为县令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但此时听到那一句句声嘶力竭的苦吼,她才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坐在一旁的桃代,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什么。
明恩韶再次拍了拍惊堂木,道:“肃静。”
“在这里哭喊,也无济于事。”明恩韶道,“你们姑且先冷静下来,把你们孩子失踪的时间、缘由,以及找到的时间和找到时孩子们的样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哭喊的人们被这惊堂木一敲,也如梦初醒,见堂上的小县官虽然年纪小、模样青涩,但是眉目端正,又是如此惊为天人的俊俏,就如同那庙里供奉的玉雕像般,心中信任深了几分。
主簿坐在一旁,把民众们的陈述记录下来。
“李大娘子,你女儿的尸身可曾安葬?”明恩韶问。
“还没来得及,”李大娘子抹了把眼泪,“我昨日见到女儿,今日便来报官了。”
“你女儿尸首在哪儿?”
“就在我老家。”
“好,那你可愿意我们县府仵作,为你女儿验尸?”
见大娘面露茫然,明恩韶简单介绍了下何为验尸。
大娘咬了咬牙:“我愿意!死也要我女儿做一个明白鬼!只有把那天杀的贼人捉住,才能告慰我女儿泉下之灵!”
堂上其余人也跟着点头,表示愿意给孩们验尸。
明恩韶点了点头,把师爷叫到跟前,悄声道:“你派衙役和捕快一齐去李家村,把还未安葬的、失踪后被找回的尸体带回来验尸。”
“切记,不要声张。快马悄声去,多带些人马,把尸体运回衙门再验。”明恩韶压低声音,“我怕有人毁尸灭迹。”
师爷应了声是,便下了堂,奉命办事去了。
师爷是明恩韶从候府带来的亲信之一,她还是能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