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明明温暖如春，伊明溪却觉迎面有冷风吹来，从脖颈灌入，渗入肌肤，穿透骨髓。
她强迫自己抬头去看他，对上那双噙着笑意又宛若吸铁石般的眼睛时，她心脏像个皮球一般，被人高速在地面拍打。
伊明溪如平常般微笑，可惜她很少笑，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没有形成肌肉记忆，只能凭借本能反应拉扯。
她刚想回答，张彤替她解围，“陆总，我会泡茶。”
伊明溪如释负重。
张彤此刻说话，一来确实想帮她，二是怕伊明溪要是回答不会泡，场面会显得尴尬。
毕竟伊明溪才来，张彤摸不清伊明溪到底什么性格，短暂相处和第一印象，伊明溪给她的感觉清冷且骨子里透着倔强。
陆霖朝张彤看去，噙着笑意的眼睛，看不到半点温度。
张彤顿觉仿若有一把利剑悬挂在头顶，极大的危机感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伊明溪垂下来握紧的手松开，作为底层社畜，再刁难的人和事都遇到过，如今不过是泡茶而已，有个什么好矫情。
她神色如常，“没有专业学过，但家里长辈爱喝茶，泡过几次。”
陆霖：“让你泡茶，有问题吗。”
看似在问她，却用陈述语气。
伊明溪：“没问题，只是许久未泡，若是不好喝，还请陆总见谅。”
陆霖主动cue伊明溪，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让张彤他们不动声色互相交换一个深意的眼神。
她说话时，陆霖看着她的眼睛。
形状似葡萄，琥珀色，清澈到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好感，但有些暗淡，平添一股忧郁气质。
只看了那么几秒，他心口处像是被暖风吹过。
他目光深凝，移开视线。
上辈子，他就是被她这双看上去天真烂漫，总是透着无辜的眼睛所欺骗。
明明是她先撩拨的他，可最后，先背叛的也是她。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他要把她上辈子带给他的痛苦，悉数奉还在她身上。
陆霖：“茶，泡不泡得好不重要。只要茶好，再不会泡茶，出来的茶口感也差不到哪里去。重要的是泡茶之人品性，若是不好，好端端的茶怕是会成为害人的砒|霜。”
伊明溪：“……”
她不知他为何要用如此严重的话故意让她难堪，不是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吗？就算想起她大学时倒追过他，可追他的女生海了去了，她又没对他霸王硬上弓，至于让他记仇到现在？
好歹如今也是身价不菲的资本家，何至于跟她这种小人物斤斤计较？
陆霖见她低头不说话，一副委屈巴巴楚楚可怜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松着领带。
他不会对她心软。
徐姗让人端着茶具进办公室。
地方有限，徐姗没有搬一整套，只是让人拿了装了开水的水壶，以及茶具。
好在茶几大，放了电脑后，还能放下这些茶具。
待茶具都摆好后，陆霖淡淡掀起眼皮，朝站在沙发后的伊明溪看去，“你是想站在那里泡茶？”
语气淡淡的，尾音拖长。
伊明溪硬着头皮走到茶几边，她半蹲下身子拿起开水壶，先把杯子全都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把茶叶放进壶里。
普洱茶，刚打开包装便闻到沁人的香气。
第一遍泡茶的水倒掉，再换新的水。
等了五秒后，再把泡好的茶一一倒入茶杯。第一杯，她自是端在陆霖面前。
陆霖不动声色看着她泡茶，细白如玉的手指在拿茶壶时，不小心被烫到，尽管她很快离开茶壶，但还是被烫红了一块。
他眉眼微眯，大小姐就是娇气。
陆霖拿过她刚倒的茶，茶杯小，一口便可饮尽。
他没有立即喝，而是把茶杯放在鼻尖，茶汤红浓明亮，香气扑鼻。
等茶汤稍凉后，他轻抿一口。
茶泡得恰到好处，醇厚回甘，湿润柔和。
陆霖没发话，张彤他们也不敢作声，静静等候。
哪怕是几个大老爷们，在看到陆霖喝茶时，也不由发出几声暗叹。
看看人家，随便喝口茶都像是知名摄影师拍下来的大片，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陆霖悠悠喝完茶后，缓缓开口，“前两次秘书把你们的方案给我看过，用心程度还不错，但缺乏让我打动的点。希望这次，你们能给我惊喜。”
张彤他们这次过来，资料准备的很齐全。
除了用电脑做ppt外，还有打印出来用彩铅上色的图纸。
已经谈过三次，平面方案已经确定大概，第四次再谈，基本就是敲定金额和装修细节来签合同。
陈明打开电脑，把电脑屏幕正对着陆霖，接着翻开图纸里第三页的原始框架图。
他老练道，“陆总，您家里装修我们跟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方案我和小组设计师精心讨论过好几次，就为了给您一个舒适且满意的家。之前和您秘书谈过方案细节，今天这个方案是综合前两次细节后敲定的版本，您看看。”
老设计师，谈方案不管是布局功能，色彩搭配，还是风水材料，都谈得头头是道，让人信服。
伊明溪听得很认真。
陆霖神态悠闲，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深邃的双眸，给人凝重和严肃感。
几个乙方全程神经紧绷，不敢有任何差错。
中途，陆霖问了几个关于方案上的问题，陈明都很巧妙的回答。
谈了近四十分钟，一切进展似乎都很顺利。
只是大家没有注意到，陆霖眼神在某个瞬间越来越沉。
陆霖右手忽的轻轻敲打茶几桌面，似笑非笑看着伊明溪，“既然负责泡茶，会不会泡茶暂且不论，最起码的是否应该及时给人续杯。”
伊明溪刚听得入神，确实没有注意到陆霖杯子里的茶空了。
她刚才已经被他续过三杯，就算杯子容量再小，三杯也能解渴。
喝得不少，都没见他去卫生间，膀胱这么好的吗？
既然被点，伊明溪自是赶紧给陆霖续上。
陆霖却没有喝，他看了眼时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马上还有个会议。”
张彤心里一凉，才确定方案细节，怎么就不谈了？他们好不容易约到陆霖，可是抱着不成功变成仁的心思。
都谈到第四次，要么签要么死，再拖下去，他们都要为这个单子提心吊胆的拖成神经衰弱。
张彤勉强挤出一丝笑，“陆总，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为了您这个单子，我们过来精心准备了很多资料，难得和您约到见面机会，我们真的很珍惜。”
陆霖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三分漫不经心，七分凉薄，满是上位者的倨傲和霸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推掉手中涉及数亿金额的会议，来谈你们这个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单子。”
张彤顿时不敢再说话。
陈明开口，“陆总，我们可以等您开完会再继续谈。”
陆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们等得，若是四五个小时后我会还没开完，你们是打算在我这打地铺过夜吗？”
陈明沉默。
做设计师，算是服务行业，什么样的客户都遇到过。
为了十万的单子，他都曾大老远过去谈四五次，更何况这种几百万可以够他吃一年的单子。
如果四五个小时后能等到陆霖继续谈，他其实很乐意。
但现在快七点，四五个小时候就是深夜，就怕等完，人家都要回家睡觉。
张彤接话，“陆总，您看能不能这样，您公司我们几个外人也不好在大家下班的点长待。我让我同事都回去，我一个人在您指定的地方等您。到时候您开完会，若是有时间，我们再继续谈，若是您觉得累了不想谈，我也无妨，下次我们再约时间。”
陆霖：“你倒是敬业。”
张彤自我调侃，“打工人，想要赚钱嘛。”
秘书徐珊此刻走进来，汇报，“陆总，会议十分钟后开始。但安排给您记录会议的白蕊她刚才肚子痛，已经让她请假离开。现在已经下班，总经办最快人的赶过来，也要半个小时。您看，是否推迟会议二十分钟。”
张彤闻言，心中一喜。
会议推迟，他们也能再多谈点时间。
陆霖：“不用推辞。”
徐珊：“是。”
陈明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伊明溪过去帮忙。
茶几上放着几个杯子，杯子里还残留着没喝完的茶水，陈明收图纸时不小心碰到茶杯，里面的水洒了出来。
伊明溪见状，赶紧去拿图纸，陈明此刻也去拿图纸，两人手碰到一起。
伊明溪很快松开。
这一幕，被陆霖尽收眼底。
陆霖看向张彤，“你刚才说，你想等我开完会再继续谈是吗。”
张彤忙不迭点头，“是的，不管等多长时间我都没关系。”
陆霖：“我这人不喜白白浪费别人时间，不过，此刻我有个想法，就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张彤：“您请说。”
陆霖：“刚才我秘书的话你们也听到，我这里缺个记录会议的人手。和我开会之人，有外籍人士，我们全程会用英文交流。我此刻需要一个英语好的人做会议记录，最好形象还不错，不知你们中有谁能胜任。”
众人面面相觑，人家公司高层会议，里面肯定涉及诸多商业机密，就算他们中有英语好的人，可也是外人，能随便听吗？
到时候商业机密泄露，算谁的？
这个风险可是很大。
他们更不能理解，这位陆总，看上去心思缜密，怎么会如此随便就安排外人进会议室？
张彤迟疑道，“陆总，我们作为外人，能去您会议室吗？”
陆霖：“商业机密，我敢让你们听，自是相信你们不敢外传。”
他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
张彤看了一圈今天带过来的人，最符合人选，怕是只剩下伊明溪。
形象好，而且作为华大高材生，英语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彤商量的语气，“明溪，你英语如何？”
伊明溪家里还没破产前经常国外旅游，她家之前还在在国外置办一些房产，上学寒暑假时，母亲会带她去国外定居一段时间。
她英语很好，随便交流无压力。
伊明溪下意识想要拒绝，从进办公室时看到陆霖第一眼，她就莫名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情感。
这个单子，对她，对张彤，甚至对公司都很重要。
如今的她再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性的骄傲大小姐，她需要赚钱，需要在职场上站稳脚跟。这次机会错过，再想要在公司混出头，怕是不知道再要熬个多少年。
伊明溪嵌进肉里的指甲松开，她点头，“和外国人正常交流没问题，但是我没有做过会议记录。”
陆霖看着她的眼睛，“没关系，我相信华大的毕业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伊明溪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在对上陆霖目光时，她顿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盯上的猎物，而他，则是猎人。
最可怕的是，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