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飘云扶她下床给她把头发梳好,又给她换了一件银白云纹提花罗掐红边的圆领袍,腰中配大红锦缎如意玉带。然后帮她把脚缠上,好穿靴子。一边缠一边说:“难为你这双脚跟那帮男人们在朝堂上站了三年。”

    丽君也叹口气说:“有时候疼得,真恨不得这双脚不是自己的。”

    “既然这么苦,这么累,你就不想着改装吗?这次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都不愿意做回女人,还愿意做男人。”

    “好机会?就算是好机会吧。可我不想要这个机会。”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原本也没想一直做官的,想着做够了就回去……可惜我还没做够他们就急了。”

    此时靴子已经穿好了,飘云拉着她左看右看,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唤宫女进来给自己梳妆。两个人都收拾好了之后,双双对对地到东院给康家父母请安。康信仁夫妇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娶到一个公主做媳妇儿,接茶的手都有些颤抖。简单见过礼后就让小夫妻回房了。

    新婚的时光过得是很快乐的。不用上朝,不用批公文,两个人整天躲在绣房里谈谈诗词和刺绣,十分融洽。转眼到了三日回门,两个人要进宫谢恩。进宫之前,见丽君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唉声叹气的,飘云笑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进个宫跟要上刑场似的。”

    “你不知道,自从清风阁之后,皇上屡次到阁中请我进宫「商议国事」,我以国事繁忙为由,推脱了不下十次,今日进宫我是在劫难逃了。”

    这两日,丽君已经把她和皇上的约定大致对飘云交代过了,飘云笑着整整她的衣领说:“谁叫你当初许诺来着?欠债还怕人家讨吗?”

    丽君叹了口气,对飘云欲言又止,最终是没有开口。她那天对皇上虚以委蛇原是拖延之举,只要皇甫和“孟丽君”成婚,就不会缠着她这个郦君玉了。只不过这招驱虎吞狼难免惹祸上身,皇帝面前也只有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两人进宫先拜见了太后和皇后,没说几句话,皇上就派人来请丞相商议国事。丽君心想果然来了,笑着携起路飘云的手向太后与皇后辞行说:“陛下既然相请,臣请带了公主去向陛下谢恩。”太后皇后都道有理,就让她们去了。

    此时养心殿内香篆袅袅,皇帝的眼睛大概每五个数就从奏折上抬起来望望殿门,这么半天了,一行奏折都没有看进去,只在心里想,郦卿怎么还不来呀?应该快了吧。还是说又不来?

    在皇上的念叨下,郦学士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幸好出现在皇帝视野后就没打了,不然就是御前失仪了。

    看到她们两个双双出现的那一刻,皇帝的脸顿时黑了,“朕不是只召了丞相前来吗?怎么公主一同过来了?”

    “蒙陛下赐婚,今日公主归宁,臣闻陛下宣召,特带公主来谢陛下隆恩。”说着两人就一齐拜了下去,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免免免,丞相日后多多对朕尽忠,就是谢恩了。”他特地强调了「对朕尽忠」四个字,孟丽君怎会听不懂,因此她又深深一拜说:“臣定当为朝廷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就是那她这什么事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办法,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她倔强的样子很迷人。“行了,起来吧。你们恩也谢过了。公主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丞相留下,朕和你还有国事商议。”

    “这……”丽君看看路飘云,递出求救的眼神,路飘云也看向她,表示无能为力。“是,臣妹告退。”

    见路飘云走了,皇帝心里乐开了花,暗暗给她记了一功。他笑着唤内监:“快给丞相赐座。”这一点不得不说皇帝体贴,自从他看了那副画像,知道丞相有可能是女儿身后,能赐座的时候绝不让丞相站着。他现在都恨不得上朝的时候给丞相设一个座位,让丞相坐着上朝。当然我们的丞相是肯定不会同意他这个想法的。

    “陛下召臣有何国事商议?”

    “嗯……”皇上这个时候终于把眼睛专注地放在了奏折上,希望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和郦卿探讨一下。“哦,西北报了旱情,内阁举荐崔攀凤前去赈灾放粮,不知郦卿你以为如何呢?”

    “崔攀凤是臣的门生,此事臣原不好说什么。既然万岁动问,举贤不避亲,臣也认为崔攀凤堪当此任。”

    “嗯嗯。”皇上接着又翻了好几个奏折,都是些没要紧的事情,只好挑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丽君也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有一问,她的回答比较长,等她说完,发现皇帝没了动静,抬头看时,只见皇帝正眯着一双丹凤眼,笑吟吟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岁。”她试着叫他,“万岁?”

    “啊,丞相。”皇帝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两下,“丞相高见。”

    孟丽君有些恼了,刚才自己说些什么他完全没在听嘛,还要装作听了的样子来一句什么“高见”,一点也不尊重人。“今日商谈国事已久,臣看陛下也疲惫了,臣请告辞了。”

    “郦卿休走。”皇帝忙伸手叫住她,“今日商谈国事是有一些久了,不觉得都要用晚膳了。丞相为国辛劳,朕要与卿共进晚膳,想必爱卿不会推辞吧。”

    丽君看看天色,果然该吃晚饭了,于是对皇上躬身行礼道:“谢万岁隆恩,只是公主在府中想必备下了饭菜等微臣回去用膳,就不留在宫中叨扰陛下了。”

    “这有何妨?驸马府离皇宫不远,通传一声甚是方便。”说着他就喊权昌派人去驸马府说一声,留驸马在宫中用晚膳了。丽君推辞不过只好留下。

    一时间饭菜布齐,皇帝命宫人退下,亲自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丽君,“这是新进贡来的兰陵香,不是玉红春,卿可放心饮咯。”

    她对皇家的酒确实心有余悸,今日听皇上提起,倒觉得不好意思,那日他百般提醒,自己却一时糊涂。不过他若晓得是如今的结果,当初就未必会好心来提醒了吧……她自嘲似的一笑,饮下了那杯酒。

    “郦卿豪爽,朕再敬你一杯。”

    她这回抬手将酒杯拦下,笑道:“皇上若是灌醉微臣,微臣回家在公主面前可不好交代。”

    “这兰陵酒是不醉人的,卿畅饮何妨呢?此刻明月初升,朕还要与卿对月吟诗呢,岂可无酒?来来来。”说着他又灌了丽君一杯。

    丽君觉得此刻情景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天香馆那天,想起当时情景,顿觉羞愤,红了脸颊。“万岁再若逼臣饮酒,臣就要告辞了。”

    皇上尴尬笑笑,“郦卿何必如此呢?”经过几次交锋,他也知道,丽君虽是女子,也是个刚直之人。他若强逼折辱她,只怕她以命相拼。若要得到美人芳心,还需慢慢打动她。于是他不再劝酒,而是与她一边吃饭一边闲谈。

    闲谈间,他故意提起皇甫家的事,“听说东平王婚后,三位王妃相处融洽,和乐美满呢。”

    “那真是可喜可贺了。”丽君面无波澜地夹菜,看不出一丝悲喜。

    “朕倒觉得东平王太贪了些。有孟氏一人就够了,何必又添两妃呢?”他忖度丽君不愿改装嫁给少华定是因为他太花心了,毕竟天下女人哪有不吃醋的呢,所以故意这样说,想顺着她的心意。不料丽君轻轻一声冷笑:“那陛下有皇后一人足矣,何必三宫六院呢?”

    “这……唉,三宫六院加上皇后,都不及你郦卿一人……朕若是早些遇到郦卿你,又怎么会有三宫六院呢?可还记得刘皇后薨逝,你来向朕推举皇后人选,朕就说过卿若为女子,可做皇后。卿说自己是堂堂男儿,才有长华入宫。东平王和——孟氏已有婚约,又与燕玉定亲,怎能与朕相比……”

    “刘皇后才貌亦是不俗,皇上与她亦曾伉俪情深,仍然广置宫院,其实与少华何异呢?”

    “你——”皇帝哪里被人这样教训过,他是皇帝,三宫六院本是天经地义,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不对。今天突然发表此番言论,一来是讨丽君欢心,二来是见皇甫少华之前在朝廷上大讲痴情,他想驳斥一番,不想就驳到了自己头上。

    “你竟敢教训朕……”

    “微臣不敢。自古以来,皇上为了帝祚延绵,皆是三宫六院,臣岂敢妄加非议。至于东平王,身为王爷,三妻四妾,臣也认为无可厚非。”她说这话时,还搛了一块胭脂鹅脯放进嘴里,表情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与自己无关的事。

    “卿若真的是孟丽君,也是如此想吗?”

    “……自然。”她抬眼深深地看着皇上,“向往忠贞的爱情虽是人之常情,但当今世风如此,无缘得到也不能强求。譬如东平王三位王妃都已迎娶进门,又何须议论?这种情形下,他对其中一位深情,就是对另外两位的薄情,终究有女子是要被辜负的……”皇帝正被她这话震撼,若有所思,不料她话锋一转,“这件事上不是臣自夸,臣就只对臣妻用情,绝不纳妾。”

    “哦?”皇帝在心里偷笑,你要想纳妾也得有那个本是才行啊,面上却要戏耍她一番,故意问道:“那你两任妻子,你对谁用情较深呢?”他倒要看看,这个问题,她会如何回答。

    只见丽君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现在这位。”

    皇帝十分惊讶,“卿一些也不犹豫吗?”

    “何须犹豫?逝者已矣,纵然曾经万般深情,死后千种怀念,终是阴阳相隔,不怜取眼前人,难道对着一抔黄土终日悼亡。辜负了生者,又算什么深情呢?”

    她这一番话,深深触动了皇帝,他想起死去的刘皇后,又想现在的长华皇后,眼却望着对面的丽君,不由得陷入自我反思。丽君趁他出神,连忙施了一礼,“多谢万岁酒宴款待,微臣告退了。”说完赶紧趁着皇上还没反应过来溜了。皇帝这回眼睁睁看她离去却没有出言阻止,而是传旨摆驾了昭阳宫。

    路飘云见她回府,忙安排下香汤沐浴与她解乏。雾气氤氲中,路飘云见她神色轻松,试探问道:“你今日和皇上……聊得可还投机?”

    丽君就将如何拒酒,如何与皇帝谈论用情,皇帝如何发呆,自己趁机脱身的事说了。“我没想到今天的脱身会如此顺利。没想到他没有倚仗君威逼我就范,也没想到我那番谏言他真的全部听进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所以……你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不是发自内心咯。”

    “非也,下官完全出自内心。”

    “你真的不□□甫少华与燕玉私下定亲的事吗?”

    “……那当初还是有一点气的……不过,我也说了,这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我难道以正室王妃的身份来压他,不许他纳刘燕玉吗?那样岂不是害了燕玉?所以我也就忍了,忍到现在,我对此事已经不挂怀了。”

    “你既然对此事已经不挂怀了,为什么还不肯改装啊?”

    丽君抬眼看她,心想,怎么她和映雪一样三天两日地问我怎么还不改装。映雪是为了嫁少华,她又为了什么呢?是了,定是为了嫁皇帝做宫妃了,唉,看来过几年还得死一次老婆。

    “你怎么盯着我不说话?”

    “哦,我不肯改装其实是因为……”她眼珠一转,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故作轻狂地撩了一下路飘云的下巴,“我有磨镜之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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