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被带进一间问讯室,在她之后进入问讯室的,就是江洛和副驾驶上的那名男人。
两人在她面前的一张桌子坐下。
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衬衫和黑色西装裤,领口整齐,双袖的口子一丝不苟的扣着,腕间没戴手环。
他将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叠,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江洛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时一,尽欢饫,培养期,不属于涉密级,那请大概交代一下来历。”
时一:“我是个野生的饫,但我可不是来历不明,我早就登记过信息也通过考察,额,是五岁的时候从无名派转为和谐派的一员,无名派是我瞎扯的,意思是指我是野生的,你要问我我爹妈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饫,也就辗转过两户收养人家,都是有记录的,你可以去查查看—”
“砰砰—”江洛抬头看向她,敲响桌子打断道:“废话太多了,说简单点。”
时一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我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就是个成人形的尽欢饫,七岁之前都生活在偏远的野外,名字是第一户收养人家取的,后来因为那个家庭出了些变故又被韩家收养,我是个好饫。”
江洛放下文件,身子微微往后倾斜。
“说说你与张开的关系。”
“两个月前,我在网上看到一则单亲母亲为生病的儿子筹钱治病的文章,那小孩就是张开,他是个先心的聋哑儿,原本我在网上捐款就希望能帮到他,后来发现他住的地方离我不远,就想去看望一下,因为不想打扰他母亲,才在晚上变成饫去探望他的。”
“经常去?”
“也没经常,一开始只是想偷偷探望一眼,被守护饫发现后就给它说明了来意,后来它也允许我常去,小开是个很惹人心疼的小孩,我挺喜欢他的,久而久之就去得频繁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篇文章的?”
“上网的时候,总是推些本地的文章啊,偶然间就看到了。”
“你与姜红,也就是张开的母亲有过联系或是交谈吗?”
“没有,我都是偷偷去的,捐款也是线上匿名,她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昨晚一点半到三点这期间,你在何地做何事?”
“是问我昨晚行踪的意思吗?”时一思索片刻后道:“我是十点左右去的四芳小区,然后大概十一点就离开了,因为四芳小区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所以我应该是在十一点半之前回的家,之后就一直待在卧室里写论文,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是五点十八分上床睡觉的。”
中年男人疑惑的问:“小孩十点还不睡觉啊?”
时一神色平淡道:“小开只能呆在家里,对他而言,什么时间睡觉并不重要,他没有养成个好的作息。”
江洛放下文件看向她。
“昨晚你呆在张开家时,有没有看见姜红或是别的什么人,或是听见什么?”
“没有,谁没事偷听别人的墙角啊,当时我虽然一直呆在卧室,但卧室门是开着的,客厅里没人,姜红没在。”
“行,昨晚十一点半到今天五点十八分,你一直呆在家里完成你的论文,没有离开过……”
“是啊—”时一回答时拖长语调,想到昨晚,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
之后她又被问了些零零碎碎的问题,有时几个问题重复询问,时一慢慢感到困乏,频繁的回答使她心生烦躁,一开始还端正态度,时间一长,语气变得敷衍,她的上身往后一仰,双腿勾着桌腿,眼神四下飘忽,模样懒散。
中年男人脸上的神色始终没多大波动,直到问询结束,江洛用于与男人传话的纸上也没能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最后江洛合上文件,起身道:“感谢配合,今天就到这儿吧。”
时一挥手道:“好的,江队再见。”
“你那位朋友在大厅,你先去找他,过会儿送你们离开。”
这里离住处距离不短,打车也是问题,时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道了声谢便离开。
她来到大厅,但没见到韩凌忆,看到她一直站着,有人告诉她韩凌忆被带去问话了。
韩凌忆也得问一遍啊——时一的思绪飘忽着,脑袋里刚冒出一点苗头,却又骤然熄灭。
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是刚才在问询室的中年男人,他拿着杯子去接水,扭头朝她露出个和善的笑,“要喝水吗?”
时一收敛起涣散的心神,婉拒道:“谢谢叔叔,我不渴。”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接了水后朝她笑笑便离开了大厅。
时一心道,这位大叔是若水饫吧,能读得人心思、善良至死的若水饫,刚才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一直在窥听自己心里的想法啊。
人类的死亡眼泪大致有五类,本称为若水的死亡眼泪,是由本性善良的人临终前留下来的眼泪,而饮若水成人的饫,需时刻秉承善念,不可心生邪恶,若是不去帮助身边有困难的人,就会失去神力,变回原形,同时拥有读心术的能力。
调查处在问询时会配备一名若水饫是个秘密,但对时一而言,这里很多规定都算不上秘密。
“时一。”
低沉且严肃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时一轻轻咬了咬牙,毕竟这里是韩凌忆他哥的“老巢”。
背着两人,时一扯了扯嘴角,转身后迅速挂上灿烂无比的笑容,傻里傻气的挥手道:“大哥—好—啊—”
韩凌忆灰溜溜地站在韩旬身后,朝时一双手合十,灰头土脸的模样,明显是已经挨了韩旬一顿训。
“过来!”
韩旬厉声道,声音雄厚有劲,大厅不少人听到,小心翼翼地看向这边。
韩旬重重咳嗽一声,众人的视线瞬间转移,各归各业。
时一仿佛瞬间瘸了一条腿,磨磨蹭蹭地走到韩旬跟前。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韩旬斥道:“跟个姑娘—咳—抬头挺胸,别整天一副丧气相,胸板挺直了。”
如他所愿,时一直挺挺地看向他。
“啧—”韩旬不满道:“晚上都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黑眼圈快赶上眼睛大了,还有擅闯民宅的事,回去都给我交代清楚。”
“好的—”
时一有气无力的拖长语调,纯粹是因为熬夜加刚才询问搞的气虚,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还是又挨了韩旬一顿训。
没训两句,时一远远的就瞧见江洛换了身休闲连帽卫衣与八分短裤走过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她忙朝他打招呼套近乎。
“嗨,江叔叔—”
岂料话还没说完,韩旬一个扭头看见江洛,又回头呵斥她,“叫什么叔叔,人家不比你大多少。”
时一垂下头,她好像也没叫过江叔叔,刚才问话喊的也是江队,一时嘴快就跟着韩凌忆喊了。
韩旬比韩凌忆大八岁,论辈分虽然是一辈的,但这哥平时的作风就像个严父严叔一样,江洛又和他一起工作,刚才一时情急,想着扒个救命稻草,就把江洛归到韩旬那一假想的辈分去了。
韩凌忆眼尖,急忙说:“我以前都是叫他江哥的。”
时一:“……”不是你先喊的叔吗?
韩凌忆上前,亲热的喊道:“江哥,下班了啊—”
眼瞅着不能干站在这儿等训,时一也走过去,“江大哥—”
韩旬:“.…..”
被一男一女殷切的包围着,仿佛了然一般,江洛受用着两个小孩的恭维。
韩旬走到几人跟前,一手搭上韩凌忆的肩,将他往旁边扯了扯,朝江洛道:“过会儿下班我送他们离开,你先走。”
“行。”江洛道。
“啊?”韩凌忆扯着嘴角,挠头道:“哥,你啥时候下班,我下午还得去学校。”
韩旬:“请个假,过会儿去我家。”
韩凌忆不敢拒绝,但还是嘟囔道:“社团那边有事呢,哪儿能说请就请啊,我还是和江哥一起走吧—”
韩旬最清楚自己亲弟是个什么气性,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别给我说些有的没的,还想回去接着惹祸,请假,和时一在这儿呆着等我,别给我溜。”
那句”回去接着惹祸”的意思自然是带上了时一,时一默不作声,笑着目送江洛离开。
韩旬转身离开,临走前揉了一把韩凌忆的脑袋,将人推到就近的位置上坐下。
韩凌忆极不情愿地瘫坐在椅子上,嘴小声嘟囔着抱怨不停,离他最近的时一默默拉过另一把凳子坐下。
她沉默片刻,随后问道:“你以前见过江队长?”
韩凌忆语气焉焉的道:“见过,但没说过几句话。”
“是头尽欢饫啊,你哥这调查组还真是卧虎藏龙。不过尽欢来这儿当个副队长是不是太屈才了啊。”
“那你觉得尽欢饫待哪儿才不屈才,我又不是研究这玩意的,你不也是头尽欢么。”
韩凌忆说着眯着眼将她打量一番,撇嘴嗔道:“也挺废的。”
时一:“......”
她抬脚踹到韩凌忆坐着的椅子脚上,“孤陋寡闻了吧,尽欢多稀有啊,又不像若水、卑垢那样烂大街,这座城市估计也找不出几个。”
韩凌忆嗤了一声,耷拉着长腿,仰躺在椅子上,“别的我不知道,但姓江的祖上五六倍直系亲属,男的都是尽欢饫。”
时一啧道:“是尽欢不值钱了,还是被他家垄断了?”
韩凌忆神秘的笑道:“你才孤陋寡闻吧,江家可是和谐派核心成员,他母亲又是个富家小姐,背后有钱又有权的,想得到尽欢不就是件轻松事么。”
曾经饫的存在是秘密,因有饫违反规矩与人类往来而暴露饫的存在,致使这个秘密广为人知。后随时间发展,饫逐渐分为两派,一派与人类建交,叫做和谐派;一派不愿与人类来往,叫隐藏派,因为其不愿遵守和谐派定下的与人和谐相处的规矩,甚至处处与人类作对,所以又被称为恶饫。
时一仿佛听明白一般,若有所思的说道:“喔,所以他们是借着手里的钱和权把尽欢给垄断了……”
韩凌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江家向来只与饫通婚,但江洛他爹娶了个人类,江洛应该是江家头一位“血统不正”的后人,不过江家现在就他一个独生子,血统正不正的也没办法。”
“他爹没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二十多年都没生,以后估计也够呛。”
“那你说,江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子,为什么要丢这儿当个副队长,你哥这个调查组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工作。”
“我也不是百事通啊,额,我想想……他妈是郑家的独女,有个弟弟在这里接手管理公司,是他叔叔,可能姓江的就喜欢做些冒险的工作,什么梦想啊,要靠自己创出一片天,不想继承家产啥的,应该是这个原因……”
“......”
韩凌忆突然正色道:“我可怕在他面前说错话了,你最好没干什么坏事,不然被他盯上可没什么好下场。”
“……”
时一眉峰一拧,不解的问道:“他很凶吗,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有那么一丝丝阴冷,但说话不挺客气的吗,你为什么要怕他?”
“不知道。”韩凌忆双手一摊,“我和他接触过几次,他和我哥关系挺好,但不好亲近,可能我天生就和这类事业型的男人相处不来吧,好比我哥。”
“呵,挺好的。”时一说着,也仰面靠着椅子,闭上双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