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翘时常觉得自己热敏神经也出了问题,换季都比别人迟钝一些,要不是早上发了场低烧,根本没意识到该添衣了,偏巧还撞上生理期,吃过止疼药大半天才缓过来。
太阳落山后她出门放风,校园西边的宵夜摊陆续开张,一路延绵至尽头的工大,她晃晃悠悠走到一家大排档,撞见网球社一行人聚餐。
社里文化衫是白绿配色,在一众浅色系中有个突出的黑影,神奇地与身后沉沉夜色割裂开来,鹤立鸡群的淡然,让她视线多逗留了两秒。
楚翘并不想加入,奈何罗茜已经看见她了:“楚翘!”
一桌人登时看过来,她颔首回应,穿过马路和热闹的人群打了一圈招呼。
于皓扬和她同班,最熟络:“怎么好像很惊讶,又把群屏蔽了吧?”
“没留意看。”
楚翘说得不愧不怍,罗茜热心招呼她:“怕你病着就没喊你,要不吃点,还是给你点其他的?”
这家是川菜馆,楚翘看了眼满桌辛辣上火的菜式,现下根本没法吃。她勾勾手里的打包盒,“别了,我喝粥。”
只有江明轶旁边还空着,她直接走过去,对方让了让,中间隔大半臂距离。
一般人对于美和帅的欣赏之情都比较直白,何况就两人是特殊的一黑一灰,一桌人视线也情不自禁跟着转了个向。
不谈平时怎么备受关注,楚翘尚未能克服被人盯着吃饭的不适,所以也不怎么爱去学校食堂,她悠然吹了口热粥切换话题:“来新队员了?”
“哎看我,都忘记介绍了。”于皓扬立马放筷,把刚才跟几个人介绍的词又搬出来一遍。
“双子星?”楚翘觉得耳熟,看向斜对面问:“潇潇是不是跟我讲过?”
潇潇连忙点头,“对对对,没想到能见过本人呢!”
于皓扬经常给她们看他高中打球的视频,所以队里的人给他和江明轶取了个很中二的双子星名号。
几个人说的比吃的多,江明轶一直没怎么说话,对楚翘的到来也是反应最平淡的一个,但其实从她拐进路口时就看见了。
她今天穿得很随性,长款灰色帽衫配一条黑色长裤,不施粉黛的脸白皙透净,嘴唇有些发白,大概因为生病。
于皓扬又开始吹,江明轶再不出声很有协助装逼的嫌疑,接道:“就是比业余好点的水平,以前高中我有很多技巧都是跟他学的。”
这是实话,于皓扬五六岁就开始练网球,是有真材实料童子功的,当年差些就进了省队。
对面有男生接话,也是看过许多两人比赛视频的:“那可希望我赶紧能练成这种业余水平,直接制霸大学城!”
“你得了吧,估计重开才能行。”
“哎!楚翘学姐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他留点面子。”
这句话说完,一桌子人都笑起来。
楚翘进网球社是一个偶然,因为有一阵医生鼓励她多去做点运动,恰好那会儿于皓扬在班里宣传,她被带着练了几天,稀里糊涂就入社了。
但实际她很少来这种聚餐活动,从象征意义来说,的确是个吉祥物。
笑声暂止,被调侃的徐子聪整张脸涨红起来,“万钊,你他妈别当众造谣!”
有这几个人在气氛总是活跃,楚翘不介意被开玩笑,自己也跟着笑,有一下没一下喝着眼前的山药粥,又看几个人碰杯,嘴里越觉寡淡无味,看一圈,目光落在罗茜面前那盘香芋糕上。
桌上已经聊起了别的话题,七嘴八舌说起以前的趣事,江明轶留意到她停勺的动作,顺着偏离的轨迹望过去,然后把菜转到她眼前。
楚翘倒是淡定,开一双筷子戳了一块:“谢谢。”
旁边好像就等着有人转桌,打架一样把剩下的夹走,江明轶将空盘递给路过的服务员,回头看她:“要不要多叫一份?”
楚翘咬着香芋含糊应:“不用,就解个馋。”
江明轶拿起水壶倒水,又把一道拔丝红薯转过来,听见她问:“你叫?”
“江明轶。”
“楚翘。”
“我知道。”
想起公选课那晚做过自我介绍,楚翘点点头,江明轶把一杯温水放她手边,没再动筷。
楚翘盯着那杯水,过好一会儿,拿起来喝了一口。
快九点了,校园外的宵夜摊迎来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整条街都是闹哄哄的人声,像胀满的气球。
于皓扬聊嗨了,江明轶手肘被他撞一下,“大家说要不加个联系方式什么的,群里加不上你微信。”
先前有段时间江明轶微信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陌生添加请求,后来他嫌烦干脆就全屏蔽了,只剩一个二维码可以加。
他拿手机调出界面,举着被扫了一圈,旁边于皓扬小声附在耳边说:“我感觉,你要单一辈子都不该怪别人。”
江明轶不反驳,只是笑。以前还知道迂回一点,有时在路上被截还能现场编点胡诌八扯的理由,后来就直接从“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变成了“没心情”之类。
伤人但管用。
转到楚翘这边,她也摸出手机扫了一下。
江明轶再回头,看见于皓扬一脸痴呆样地坐着,好笑地问:“你醉了?”
“倒没有,就是可能有点中年先兆了,别拐着弯儿损我。”于皓扬乐着说。
罗茜笑岔气了:“真有你的,先兆都变显性性状了,才知道。”
吃饱就犯困,于皓扬喝了口冰水醒神:“别骂。”
正社副社互相揭起了底,江明轶低头听着,顺带把微信里的申请通过,一只手垂在桌下,有一下没一下点点停停,旁边两人越说越有,男男女女们的焦点都落过去,他靠椅背默了会儿,余光除去那人影,什么都没有了。
他数不清这是今晚的第几次走神,每句话都像在较量,完全沉不住气,连带心脏周围也刮起了一阵长风。
楚翘喝完粥擦擦手,放下勺子听那两人说相声似的,旁边有个学妹问她:“学姐,我们社长是真的有点官迷在身上的,和他做小组作业是不是永远不需要担心选组长?”
楚翘点头:“这个算我们的福报,本来就没人想当。”
几个女孩子笑成一堆:“上周去隔壁工大打比赛,那队长也是老冤家了,尤其见到他也升了职,隔五十米都能看见那张脸比西兰花还绿。”
“还有去年军训他带班......”
“还有还有,上次文学院辩论赛那次......”
笑声弥散在初秋夜里,十几号人从晚餐吃到宵夜,周边侃大山的人换了一波,热闹也早已减半,直到罗茜喊了声“十一点了”,众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明天周四,而且还有半小时就到门禁钟点。
于皓扬站起来表率,大手一挥:“走了走了,都没醉吧,明天早八的起不来别怪我啊。”
一群人嘻嘻闹闹往外走,罗茜把社团办公室的钥匙给于皓扬,又提醒:“账单发小群上。”
于皓扬说:“不用钱,江明轶请。”
罗茜翻他一眼:“你好意思吗,人本来就是你骗过来的还要被讹一笔,我怕他明天就退社!”
“什么骗骗骗,我都没来得及下套他就把表给填了!”
两人怎么也打过几年配合,今晚被开涮,江明轶料到于皓扬一定要坑他一回才解气,“没事,今晚我请,早说好的。”
“啧,那你多来训练,白吃白喝都行。”
罗茜知道于皓扬是从颜城数一数二的私立中学毕业的,虽然人不着调,但浑身行头直戳戳透露着不差钱三个字,江明轶更不用说了,用潇潇的话形容就是“一看就很贵”,一顿饭钱对他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江明轶付过账,拎着打包袋子在人群后离开大厅,远空赤橙的凸月遥远而宁静,洋洋洒洒落在前面楚翘的头顶,树影斑驳,在他视野里忽隐忽现地变更。
“走快点啊。”于皓扬转过来催促,他刚好站在路灯底下,又一愣:“笑什么呢?”
“高兴。”江明轶说。
于皓扬更纳闷:“花钱就这么开心,江少?”
“你懂什么。”
回到宿舍,谭赟和程卓瑞难得没在打游戏,戴着耳机攻克线性代数,脑袋都不抬一下。
江明轶把打包的宵夜放在隔壁空桌上,身上沾了食物和酒的味道,他打开柜子拿衣服洗澡,两人立马循着味就来了。
谭赟一边解塑料袋一边眼冒精光:“是小李大排档的味道!”
程卓瑞嘴巴一撅,作势要来抱他:“慈父。”
“滚远点。”江明轶笑骂,艰难地从一亩三分地里挤出来,看了眼大开的窗户:“还在这吃,等会儿隔壁全过来,就叫了你俩的份。”
程卓瑞咯咯拿一串脆骨嚼,对着空气骂四零二其他三人吃白食的行为:“这次绝不手软,饿死丫的。”
江明轶没再理,洗澡去了。
他感觉自己需要冷静冷静,连热水卡都没插,冷水从头顶洒落,划过宽阔的背脊顺着脊柱汇流,微微凹着的肌肉线条流畅清劲,像一弯弓。
再过会儿水压就会变小,他速战速决洗完,出来与秋风一撞,凉飕飕的。
手机随意放在洗手台,江明轶打开洗衣机,屏幕就亮了一下,一条微信消息。
洗衣机开始轰轰运作,他一手擦湿头发一手解锁,估计网有点卡,几秒才弹出来:
看什么看:江明yi?
江明轶慢慢弯唇,觉得自己有点没救了。
江明轶: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