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入府

    暮夏之际,隐王班师回朝。

    久病初愈的太子率一众皇亲国戚,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余莞晚于宴席抚琴助兴。

    酒过三巡,那位平定南蛮的主人公迟迟未至。众人意兴阑珊时,一人脚下生风,掀起珠帘阔步闯入。

    未经内侍通传,高大人影衣袍猎猎,吹散连枝灯上的烛火。与劲风一同送至的,还有通身的凛冽之气。

    一片浓厚的阴影撒在余莞晚身上。拨动琴弦的葱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她僵住动作,等候上位者发话。

    “张景焕,见过太子。”

    来者声线冷硬,身形轩昂魁梧,伫立如巍峨高山。

    察觉身后骤然阴冷的气压,余莞晚低垂螓首,抿紧唇珠。

    首座太子面色无虞,微微颔首。另外几位王纷纷看向这位并不熟悉的兄弟,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军,都是这般冷傲张扬么?

    好奇心催使,余莞晚悄悄抬眸,余光瞥见一双镶嵌白玉的祥云纹皮靴。

    昂藏的身材被朱色圆领纹金蟒袍罩住,其上金蟒栩栩如生,顺着胸膛游走云行,气势如虹。

    玉带截住劲腰,垂落的香囊环佩微微摇曳,清脆声响将周身的煞气收敛了三分。

    麦色脖颈上喉结凸起,留下一抹深邃的阴影,再往上……余莞晚不敢顾视。

    “五弟不必客气,快坐。”太子笑道,“今日家宴,不论国事只谈风月。”

    张景焕“嗯”一声,撩袍入席,箕坐曲腿,小臂随意搭在膝上。

    余莞晚抬眸,见靖王对自己使眼色,会意后轻移莲步,跪坐到隐王身边,为他把盏。

    一束冷肃的目光落下,如细密的针一下又一下刺激着余莞晚的神经。直到斟满酒杯,隐王的视线还没从她身上移开。

    葱白玉指举起酒盏,她鼓起勇气掀眼,与那双凤眸对视。

    琥珀色瞳孔宛如光芒照耀下的神邸,神色凛凛,沉默威严。

    逼仄的压迫感霎时袭来。只一瞬,她颤着小扇般纤长的睫毛,慌张地移开眼,耳垂上的绯色蔓延至下颌。

    严苛礼教之下,哪个正经男子会这般大胆地盯着姑娘看。

    偏偏他眼神波澜不惊又毫无情愫,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别数年,隐王风采依旧。还是这般骄恣难驯,目中无人。”

    二殿下肃王板着一张脸,狭长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剜着这边,将张景焕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此刻开口,话里话外尽是讥讽。

    目无下尘的镇远将军身穿父皇御赐的蟒袍耀武扬威,连个正眼都不肯赏他们,却有空盯着身边侍女出神。

    靖王温和一笑:“五弟久居南疆,难免礼数不周。你我兄弟上次齐聚,还是五弟年少初回京城之时。今朝有酒今朝醉,景烨不才,先干为敬。”

    “一敬五弟除夷凯旋,二祝我大魏社稷昌盛,国祚绵延!”

    众人举杯祝酒,将不和谐的一篇迅速掀过。

    张景焕拿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一湾细流从嘴角流出,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条划过滚动的喉结,最终隐于衣领之内。

    饮罢,他不轻不重撂下酒盏,目光瞥向从饮酒起便注视自己的婢子。

    只一眼,余莞晚低眉敛目,深垂螓首,绷紧娇躯跪坐在他身侧,雪腮裹上了一层浅桃色。

    太子看在眼里,打趣道:“五弟军中久旷,身边正缺温香软玉。何不将美姬领走,以祛虚火?”

    “还是想效仿老八,立誓潇洒一生,只做教坊司的风流客?”

    八皇子大窘,赶紧干咳两声,醉醺醺指着人:“我、我岂看得上此等胭脂俗粉。他日蓬莱有召,先找仙娥试试!”

    众人哄笑。

    余莞晚顿时羞红脸,抬睫看见握着折扇,笑而不语的张景烨。

    那日她只当被人开涮,谁承想竟一语成谶。八皇子落水后不日惊悸而亡,她也被送入了隐王府。

    还真是唏嘘。

    雨后的风打在脸上,清凉萧瑟。

    余莞晚回过神来,脸上多了几分怆然。她当天就被张景烨送入了隐王府。

    王府主管阿梓婆婆领她在后院一处清幽小院落脚。

    “香雪居僻静,姑娘若不嫌弃,可先住下。衣食上若有难处,随时和老身说。”

    “有劳婆婆。”

    余莞晚福礼道谢,步摇和耳环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轻摇两下。

    礼罢,余莞晚亭亭玉立,葱白素手交叠于小腹。雪衣素带将纤腰衬得不堪一握,晧臂隐于衣袖之中。

    齐胸襦裙于胸前挤出一大片丰腴的雪白,再往上是清晰的锁骨和天鹅般的玉颈。

    明明是张不施粉黛也妩媚诱人的脸庞,可那双狐狸似的桃花眼里浸满了澄澈的光。

    盈盈美目,暗含秋水。

    阿梓笑道:“还是靖王殿下思虑周全,知道我们王爷刚回京不久,身边正缺个知冷知热的。这不就把佳人送来了。”

    “贱妾蒲柳之姿,岂敢与王府姝色争辉斗艳。只愿隐王不嫌妾身粗笨就好。”

    余莞晚取下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转而套在阿梓婆婆手腕上,赔笑道:“初来乍到,凡事还望婆婆多提点照应。”

    礼多人不怪。阿梓套上镯子,笑着寒暄几句后离开。

    临走前吩咐身后小丫头留下伺候,又将只龇牙咧嘴的狸奴拿给她们解闷。

    *

    隐王府,祠堂。

    堂外松柏挺拔而立,青翠巍然。凉冽的晚风刮过,传来沙沙声响,清脆悦耳,引人心旷。

    堂里窗门紧掩,浓浓香雾萦绕室内,将幽静肃穆的祠堂衬得愈发神秘。

    立在神龛旁的男人点燃香火,对着黑檀木牌位作揖后,撩袍跪拜。

    深棕色长发束于金冠中,横插利簪。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一袭箭袖乌袍,简洁干练,腰间玉佩与香囊缠绕交错,发出叮咚声响。

    主管阿梓静默地立在门边,垂眸敛眉。

    隐王神色肃穆,礼毕起身,不苟言笑的脸在烛光映衬下更显深邃硬朗。

    阿梓不禁动容,深知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也只在这座牌位面前才会如此敦肃端正。

    或许,她家这位久居边关的将军于外人眼里,每时每刻都彰显着此刻的坚毅正气,永远都是皇家子孙的模范标杆。

    一想到这儿,阿梓难免失笑。

    张景焕余光瞥过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没有理会。

    “府上如何。”

    迈步离开时,朝身后的中年妇人问话。

    阿梓跟上:“那些新来的下人和美姬,奴早都交代过了。祠堂和象苑是禁地,不许他们擅入。全府上下安分得很,没出岔子。”

    他伸出一臂,扶她迈过祠堂高高的门槛。

    阿梓抬眸,看见他阴沉的脸色,话锋一转,“将军既信不过这帮人,自然可分批处理。只是奴仆女眷众多,府上正好缺人手……”

    求情的话说完,好似石沉大海,不见回应。

    “那就先从侍卫开始,再是小厮仆役,最后……”她顿了顿,抬眼瞥他神色,“最后,审女郎?”

    张景焕理所当然地点头,丝毫没在意她的弦外之音。

    见他对府上外人如此戒备,阿梓不由想到今天狐媚子模样的姑娘,心里也盘算起来。

    这中原女子各个如花似玉,娇柔动人,不似家乡姑娘刁蛮豪横,张扬跋扈。难不成是些高级的美人蛇、温柔刀?

    “送来的下人仆役少说不下百人,鱼龙混杂,是该审审。生杀予夺,皆在于你,奴也管不着。只求别赶尽杀绝,总得留些活口洒扫庭院。”

    “这不,今儿靖王府还送来一位,都没人伺候。只能派莹丫头过去顶着,多寒碜啊。”

    “又有?”张景焕眸光一凛,“今晚不如拿她试试。”

    阿梓一怔,大眼瞪小眼:“怎么试?试什么?您可别乱来,我看她屁股大,好生养,留着有用,有用。”

    话不投机,张景焕干脆地朝人抬臂摆手,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

    “别都一网打尽,且怜香惜玉——”后方传来呼喊。

    阿梓目送他远去。

    自己这岁数算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了。等她死后入地府,他若还孑然一身,可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公主交代。

    晚风飒飒,将男人周身包裹着的浩然正气吹个粉碎。

    前些天忙于外事,应酬不暇,如今总算能闲下来处理府上人。

    他鲜少与女人打交道,但能在男人身上试的,为什么不能在她们身上试试。

    脑海中忽而闪过些折磨人的新花样。

    张景焕顿时心跳如鼓,病症般的兴奋感自心头蔓延而出,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他平稳呼吸,缓了又缓才镇静下来,而后步伐轻快地走远。

    直到回了象苑,浑浊的凤眼里依旧闪着阴鸷狡黠的光。

    *

    日薄西山,余莞晚把案上的茶盅摆了又摆,总算陈列整齐。

    她跟随靖王多年,办事最随他心意。张景烨有近乎执拗的强迫行为,对周围事物要求极其严谨,也喜欢把东西摆放得工工整整。

    余莞晚十岁起被他养在身边,处事也像他,这方面已经留下了很强的后遗症。

    “都天衣无缝了,你还要收拾。”

    小丫头两手抓着还在炸毛的猫咪,打着哈欠抱怨。

    晓莹懒洋洋地看看整齐划一的家具,又看看这锃光瓦亮的桌椅板凳。再转而观察她的脸,明明已看了一下午,竟还看不腻。

    “你长得真像被孙悟空打了一棒子后改邪归正的妖怪。”

    余莞晚:“……”

    这孩子正值豆蔻年华,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话不经大脑。

    一下午只顾着哄猫,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好个性开朗健谈,眸光清澈单纯,愿意陪她唠嗑解闷。

    两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见余莞晚要接过玳瑁猫,晓莹赶紧劝阻:“我都管不住它,之前还被挠过呢。”

    狸奴还在张牙舞爪地抗议。

    黑橘毛色混杂,没有明显的色块分界,就像把两种颜料搅和在一起。模样看着脏兮兮的,和它脸色一样不讨人喜欢。

    “原来是只滚地棉。”余莞晚笑着接过这只凶巴巴的玳瑁猫。

    夜里沐浴完,两人并肩躺在拔步床上。

    晓莹睡不着觉:“姐姐从哪里来?”

    余莞晚奔波一天,早累得眼皮打架。一听她打探自己,曼声说:“晓莹气质特别,与众不同,看着不像中原女孩。”

    被戴了一顶高帽的晓莹浑然不知,不禁扬起嘴角:“我和阿梓婆婆随将军从南疆而来,和你们汉人当然不一样。”

    怪不得主管嬷嬷和晓莹肤色偏深,口音独特,发型发饰也与中原不同。

    原来是南蛮夷人。

    “可将军驻守边疆十年,征讨的就是你们南蛮一族……”

    听出她的疑惑,晓莹即答:“将军是大魏永宁帝与南蛮公主私通所出,他从小在南蛮王都长大,十二岁接回京城不到一年,又随武安侯驻守南疆。”

    “阿梓婆婆是公主身边人,自幼把他抚养长大。我是婆婆从南蛮边城捡回来的弃婴,从小就跟随将军了……”

    想到南疆战神的英勇事迹,晓莹滔滔不绝:“将军十六岁那年,武安侯因通敌大罪伏诛正法。他就被任命镇远将军,驻守南疆,荡平夷寇,而今二十有二……”

    “……府上就我们两个女眷,其余全是男丁,都是跟将军出生入死的亲信。哦,不对,最近有好多像你这样莫名其妙送进来的。”

    晓莹打个哈欠,说完自己都犯困了。

    余莞晚对这座府邸的主人知之甚少。听她说完一笸箩话,心里思绪飞涌。

    隐王是半个蛮人,还是私生子……

    余莞晚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床帐,脑海里的人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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