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李继隆,小心,小心……啊!”
云朔从睡梦中惊醒,双目瞪着床幔,喘着粗气,冷汗大颗大颗地划过眉心。
梦中,李继隆浑身中箭,倒在血泊中,一双血红的眼怒目圆瞪,似有不甘。
梦是反的,梦都是反的,别怕……
云朔默默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披衣起身。此时,天尚还蒙蒙亮,云朔已没了睡意,她走到书案边拿起昨晚未绘制完成的图样继续提笔勾勒,待到天刚初亮之时,这幅梅花图便也完工了。
收拾洗漱一番后,云朔出府而去,去往了外城的那家成衣店,她将近日新绘制好的图样交给老板,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干脆利索地结了工钱。
握着鼓鼓囊囊的荷包,云朔却没有昔日那般的欢喜,昨日的梦魇如藤蔓一般缠绕在心头,直叫她心神不宁。
“姑娘,我瞧着姑娘心绪不宁,此处离天清寺不远,姑娘可要去散散心?”马车外传来车夫的问询。
云朔苦笑一声,“也好。”
忧思无益,不妨去天清寺烧一柱香吧,若神佛有灵,只愿能护佑李继隆平安归来,若神佛无灵,姑且在那清静之地能寻得些许静心吧。
繁台之上,天清寺傲然而立,天高云阔,草木峥嵘,十里帝都尽收眼底。
这是云朔第三次来天清寺了。
第一次,她在这里与陈戈悦重逢,与赵德昭相遇,年少之梦终化为虚妄。
第二次,她偶遇前周朝郑王周太后母子,王朝之兴衰交替竟在眼前。
而这一次……
云朔望着前方绿柳依依下那一行女子,其中一人正是洛雨,那洛雨姐姐身旁那带白色帷帽的便是……
浮姐姐……
自李浮若嫁与赵光义后,云朔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云朔远远望着,目光落在了李浮若交叠的双手处,那双手白得透亮,此时正稳稳得搭在腹部,而那小腹圆圆鼓鼓的,即便身着宽松的衣物也难以完全遮掩。
浮姐姐,有孕了?
云朔心中一阵隐秘的欣喜,浮姐姐就要做母亲了……若是有了孩子,想来能将浮姐姐眉心的愁丝抚平吧。
云朔再次远望了一眼,转身默默离去。
离开天清寺后,云朔窝在马车一角,脑袋耷拉在车窗边,默默望着沿途的树木飞快地后退,发丝在风中纷飞,一如她此刻缭乱的心境。
前方转过一个路口,忽见一辆马车一边高一边低斜耷在路中央,想来是谁家的马车半道坏了。云朔犹豫了一瞬,不欲再多管闲事,索性一声不吭地任由车夫驾着马车飞快地驶过。待经过那辆坏了的马车时,云朔陡然瞳孔睁大,浮姐姐……
“停车!快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马车尚未停稳,便有婢女跑上前来,“先生,我们是赵府尹府上的女眷,劳烦先生捎我们去趟医馆,府尹大人必有重谢……”
云朔跳下马车,但见李浮若倒在马车边,忙和婢女一起将人扶起,“快,上车,去最近的医馆!”
马车再次驶动,云朔望着面前这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恐惧早已笼罩了周身,“浮姐姐,浮姐姐,不要睡,浮姐姐,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朔儿,浮姐姐……”
许久,李浮若才浅浅地睁开双眸,见到面前的女孩儿,眼底似有微弱的光芒亮起。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她朝云朔伸出了手,缓缓而又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眼前的女孩,可手刚刚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云朔赶忙将李浮若的手握住,握得紧紧的,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浮姐姐,你别怕,马上就到医馆了,你会好好的,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安抚了李浮若,云朔又转头望向那三个婢女,问道:“洛雨姐姐呢?”
婢女早已听出云朔和她家夫人是旧相识,当下并不奇怪为何云朔会认识洛雨,便回道:“马车轮子坏了,洛雨姐姐和车夫去找附近的人家寻新的马车去了。洛雨姐姐嘱咐我们若是路上见到了来往的车马必要寻人施救,可是此处偏远,来往马车极少不说,便是偶有一两辆,也不肯略做停留,还好遇到了姑娘,我们娘子可算有救了。”
“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坏掉?”
“我等也不知,马车在出府前都是细细检查过的……”
不多时,马车驶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医馆,云朔顾不得再去盘问其中细节,忙和婢女们一起将李浮若扶进医馆。那大夫见此架势,唬了一跳,“哟,这是要生了?快快,把人抬到里间去,老婆子,快去叫张稳婆过来,你们几个,搭把手,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快去快去。”
很快,那张稳婆便气喘吁吁地来了医馆,云朔等人作为闲杂人等被驱逐出了里间,只留下那大夫妻子与一个年长些的婢女打下手。
云朔坐在医馆内,听着里面间传出的□□声,心里一阵紧缩。她央车夫回到马车出意外的地方,待侯到洛雨姐姐等人便将其带来医馆,又请一个婢女回城向赵府尹报信,安排完这一切,才近乎虚脱地坐回小几,她摩擦着手心的热汗,恍惚不知时光流逝,直到熟悉的一声“朔娘”才将她拉回了现实。
云朔抬头,便见洛雨匆匆朝自己奔来,“娘子可安好?”
“浮姐姐动了胎气早产,这会儿稳婆正在替浮姐姐接生,让我们暂时在外等候。”
洛雨望向里间,却也不敢贸然进去给稳婆添乱,只得和云朔坐在屋外等候,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二人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可给赵府尹去信了?”洛雨问。
“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一阵嘈杂,云朔与洛雨二人忙跑了出去,便见赵光义下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和婆子。
众人进了屋,赵光义当先上前,朝大夫拱手道:“这位先生,屋内生产的妇人是我的夫人,此番早产,劳先生费心,这些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稳婆和仆妇,许是能搭把手。”
大夫瞧着这面前之人非富即贵的,想来他带来的稳婆定是不差的。女人生产本就凶险万分,加之又是早产,又听张稳婆说那孕妇身体很是孱弱,生孩子比旁人还要艰难些,若是多一些有经验的稳婆自然是极好的,当下便引着众人朝里屋而去。
“郎君。”洛雨忽然出声唤道。
云朔扭头,便见程德玄迈步而入,西斜的日头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洛雨匆匆上前,程德玄未曾赘言,只道:“带王妈进去瞧瞧吧。”
洛雨领命,将那跟在程德玄身后的妇人带去了李浮若生产之处。
程德玄掏出一锭金,对大夫道:“舍妹生产,多有叨扰,此乃诊费,待舍妹安然诞下麟儿另有重谢。”
大夫一瞧见金子,眼都直了,他这小店位置偏僻,店小客少,何时见过这么高的诊费,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哪里哪里,此乃我等医者本分,娘子是有福之人,必定吉人自有天相,诸位且先耐心等候。”
说罢,笑呵呵地捧着金子,又是去寻桌椅坐凳,又是煎茶送水,忙个不停,还不忘寻个间隙悄悄对他家婆娘叮嘱务必要小心伺候。他家婆娘却道:“这些郎君带来的人皆是老手,哪里还用得着我跟张大姐,我们也不过是递递帕子送送热水,呵,你是不知道,他们从自家带来的帕子啊,那摸着叫一个软,我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软的帕子……”
“行行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这回是撞上财神爷了,你赶紧进去好生伺候吧,记住啊,一定要好生伺候啊……”
叮嘱完自家婆娘,便又去张罗瓜果点心去了,里头有自家媳妇儿和张媒婆在,外头这两尊财神爷可得靠自己细心伺候罗。
而大夫口中的两尊财神爷,此刻分坐在医馆大堂两侧,气氛有些凝滞。
“大人曾答应过草民,会护佑义妹此生无虞,今日之事,不知大人如何看?” 程德玄开口,语气虽谦卑,却暗含质问。
赵光义默默饮了一口大夫奉上的上好茶水,眉头一蹙,便搁置到桌上,未再饮用,“此事我会给若娘一个交代。”
“如此我便替义妹谢过大人了。”
话已至此,二人未再赘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日渐西斜,夜色将至,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天际。
赵光义豁然站起。
“生了生了,娘子平安产下小郎君,母子平安。”
饶是赵光义一贯冷静,此时也忍不住喜形于色。这个孩子,是赵光义的第一个儿子,初为人父的喜悦终于打破了素日的清冷自持,他不顾众人的劝阻,冲进了李浮若生产的里屋。
洛雨默默地来到程德玄身畔,躬身道:“娘子无碍。”
听到洛雨这句话,程德玄方才颔首,起身道:“浮儿向来身子弱,此番生产之后需得小心调理,你要多费些心了。”
洛雨颔首,目光在大堂内逡巡而过,“郎君可曾见到朔娘了?”
程德玄朝通往后院的帘子望了一眼,“她在后院。”
打从见到自己进这家医馆开始,她便溜去了后院,再也未曾出来。
瞧着程徳玄欲离开,洛雨又赶忙道:“郎君不去见见朔娘么?今日多亏朔娘,娘子方才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