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李素儿有些心神不宁，“朔娘，我想去大相国寺烧柱香，替二哥祈福。”

    “好。”

    云朔陪着李素儿去了大相国寺，烧了香，拜了佛，准备离开的时候，竟遇上了老熟人。

    “田姐姐。”李素儿迎了上去，亲昵地唤道。

    云朔亦朝来人望去，那个人，云朔也是见过的，在宋家的百花宴上，田十一娘，那位与二皇子赵德昭定亲的女子。

    听说，他二人的婚期将近……

    “姐姐这是要去何处？” 李素儿问。

    田十一娘牵起李素儿的手，道：“正要与你说，我们几个姊妹相约赏景，你若无事，不妨与我一块儿。”

    李素儿迟疑道：“这……”

    “都是平日里往来的姊妹，你也是认得的。只因这些日子你鲜少出门，这才没唤你，如今既然碰上了，也是缘分，怎还容你开溜？朔娘也一起，人多方才热闹呢。”

    田十一娘一左一右牵起二人便走，如此，李素儿少不得由着她了，云朔见李素儿不再挣扎，便也乖乖由田十一娘拉着。

    分花拂柳，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往里走，便看见一片桃林，桃林深处是一座八角凉亭，亭中已有几个人影，皆是如花的年纪，掩在灼灼桃花间，真印了古人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见到田十一娘等人过来，亭中的女孩儿们起身相迎，嗔道迟了当罚。

    田十一娘正笑着说“领罚，领罚”，目光忽的撞上一人，惊住——原来，李素儿的死对头，慕容家的小娘子慕容茵茵竟也在此。

    田十一娘略显不安地看向李素儿。李素儿明白田十一娘事先必不知情，朝她一笑，又抬起下巴盯着慕容茵茵。

    慕容茵茵也面色不善地盯着李素儿，亭中有心细之人察觉到二人的暗涌，也有知道两家恩怨的，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打破这份凝滞的是李素儿突然的一声娇笑，她福了福身，笑道：“素儿不请自来，诸位姊妹切莫怪罪。”

    几个性子活络的忙顺着李素儿的话回语了几句，大家寒暄嬉闹间，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寒暄过后，女孩儿们纷纷入座。李素儿拉着云朔就坐，却被云朔挣开。云朔朝李素儿挤了挤眼，便挪到她身后，学着其他女孩的贴身丫鬟那般老僧入定。

    云朔可不想坐在李素儿旁边像只猴子一样被一群女孩子瞅来瞅去的，倒不如当个隐形人来得自在。

    李素儿先是蹙了蹙眉，见云朔坚持，只得随她去了。

    那头，慕容茵茵自李素儿出现后便再无好脸色，身边的女孩与她说话，她也赌气似的也不理会。身旁的女孩见此，只觉得委屈，她邀慕容茵茵来此，不过是想着既然遇上了，不妨一同玩耍，如何料到会碰上李素儿？这下倒好，自己一番好心，反倒落了不是。

    “田姐姐姗姗来迟，方才可是领了罚的，不知罚什么好呢。”当先开口的却是慕容茵茵，李素儿知晓慕容茵茵是冲着自己来的，正要回语，却被田十一娘按了按手。田十一娘起身温言笑道：“认罚，认罚。”

    慕容茵茵看向李素儿，娇声笑道：“田姐姐来迟，皆是因李素娘，若是责罚田姐姐，妹妹反倒替姐姐委屈，不妨让李素娘替姐姐认了这罚，如何？”

    田十一娘掩唇一笑，柔声道：“妹妹这话说得可不在理，莫非有人拿棍子打了妹妹一顿，妹妹不怪罪那打人者，却一味责骂那根棍子？”

    慕容茵茵那张娇滴滴的脸顿时一沉，正要反唇，忽闻“噗呲”一声，有人竟当着众人面笑了出来，“田姐姐忒坏了，明知我禁不住笑，还当着我的面说笑话儿。”

    田十一娘无奈地苦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莫非黛娘也要罚一罚姐姐？可慕容妹妹这头的罚我还未领，黛娘若也要罚，可得先缓一缓了。”

    那名叫石黛娘的女孩儿掩着唇，笑得甚是欢畅，“姐姐是官家选中的儿媳妇儿，我怎敢罚姐姐？茵娘年纪小，她与姐姐们玩闹，姐姐们只会觉得她小孩子心性很是可爱。若是我也依样画瓢，姐姐们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数落我呢。”

    一句“官家的儿媳妇”到底是将慕容茵茵点醒。她一心只想寻李素儿的麻烦，言语间却对田十一娘颇有得罪。田十一娘是官家定下的皇家儿媳，虽说尚未完婚，到底身份不同。

    慕容茵茵脸上白一阵黑一阵，终归只娇语了一句“妹妹不过和姐姐开个玩笑罢了”，便默默坐下不再多言。可心中到底憋着气，直到日上高头姑娘们纷纷归家散去，都未曾有个笑脸。她眼看着李素儿与田十一娘相携离去，也顾不得与相熟的姊妹辞别，步履匆匆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状似无意地跟在李素儿与田十一娘身后，等到二人出了寺门，各自登上了马车，她才拧起裙摆急冲上去，拦在李素儿车前。

    “李素儿，我有话与你说。”

    李素儿挑起车帘，冷笑了一声，“你有话说，我就得听吗？”

    “我要说的，可与你那好哥哥有关，你确定不听一听？”

    李素儿一愣，慕容茵茵趁其不备，手脚并用爬上了李素儿的马车，钻进了车厢。

    “慕容茵茵，你下去！”

    “别急嘛，”慕容茵茵笑眯眯地截断李素儿的话，“李素儿，你二哥抢了我二哥的差事，你现下是不是很得意？”

    “是他慕容德丰技不如人，还用得着抢么？” 李素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慕容茵茵小脸一沉，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保持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李素儿，我二哥没了这个差事，将来还会有别的差事，我们才不稀罕。倒是你，可得好好求神拜佛，保佑你二哥此番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吧。”

    李素儿凤眼一眯，“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你刚去替你二哥送行了吧，你难道没发现，你二哥带的兵马有点少吗？”满意地看到李素儿面上出现裂痕，慕容茵茵笑意更深了，“听说此番作乱的蛮族有数千人之众，而你二哥只有三百雄武兵，武器也只有一些刀剑盾牌，你说到时候他与蛮人拼杀，胜算有几分？”

    李素儿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二哥是替朝廷平叛，人马兵器，朝廷自会按需分配，哪里轮得到你来瞎操心？”

    慕容茵茵本想气气李素儿，没想到自己反被她气得要死，“李素儿，你厉害，咱们等着瞧！”她咬牙切齿地甩下狠话，便跳下马车。在马车快要驶动时，她又开了口，“忘记告诉你了，听说那些蛮人如野兽般凶残，又惯爱使些暗器毒药的，但愿神明保佑，李家哥哥可千万要平安归来啊……”

    马车未见停留，缓缓离去。云朔握住李素儿的手，却被李素儿反手拽住。李素儿不愿在慕容茵茵面前露怯，此时方才卸下强撑的镇定，险些要哭了出来，“那些人，枢密院的那些人是要我二哥去送死吗？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到官家面前告御状！”

    云朔一把抱住李素儿，怀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战栗。

    “朔娘，我该怎么办，二哥该怎么办，到底谁在跟我们过不去，到底谁要害我二哥，到底是谁……”

    李素儿泣不成声，云朔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李素儿愣愣地抬起头。

    云朔笑道：“你呀，你当慕容茵茵为何跟你说这番话？真来关心你的？她就是来吓你气你的，你瞧你，真中了人家的圈套了吧。”

    “可是，她说的都是实情……”

    “什么实不实的，难道你宁愿听她的，也不愿相信你二哥吗？李继隆是什么人？白白送死的事他会去干？你当他是傻的吗？他既然敢领着这三百人去，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了。”

    “真的吗？”

    “素娘，我信他，你也要信他！咱们就在家里安心等他得胜归来，好不好？”

    李素儿盯了云朔许久，终于抹着泪，重重地点了下头。

    见李素儿破涕为笑，云朔也跟着露出了笑。只是李素儿心神不宁间，未察觉到云朔的笑并未直达眼底。

    在李素儿看不到的地方，云朔的一只手死死扣住软垫，仿佛在强力压制着什么——云朔忘不了，昨晚的李继隆是如何得反常，只是那个时候她不明白这反常缘何而起，此刻，她才明白。

    李继隆，他早已预料到了此行凶险，可他终究还是去了，他终究还是选择破釜沉舟，以命相搏……

    云朔扭头望向窗外，天高云淡，阳光正好。

    李继隆，我答应过你，等你得胜归来。

    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