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几许(4)

    半个月后,李继隆书信传回,信中言道此行一路顺利,不日便将归京。吴氏与李素儿终日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原地。

    为了迎李继隆归府,锦如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大家洒扫收拾,短短几天,整座院子便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偶尔,清荷仍会凑到云朔跟前套近乎。云朔也私下打听过,这个清荷姐姐原本也是在李继隆跟前端茶递水的,可在锦如姐姐来了之后,便被锦如姐姐调去洒扫庭院了。而且清荷和紫月姐姐关系极好。紫月姐姐与锦如姐姐不对付,想来,清荷姐姐向自己告密,指不定就是想挑拨自己与锦如姐姐的关系,让紫月姐姐渔翁得利呢。

    如此看来,清荷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云朔躺在树上,无语望天——想这小小一方院子,竟比那戏台子还热闹。曾经自己是看戏的客,如今倒成了戏里的角儿了。

    可笑自己真是在山中懒惯了,来李府这么久,竟从未发现,这些花儿一般美好的女孩儿们,竟是如此得捉摸不透。

    哪里又独独是这院子里的女孩儿们呢?这山下的人,哪个不是暗怀心思?

    只恨自己痴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糊涂。

    云朔戳了戳自个儿脑门儿。害她之人到底是谁,她已不想再查,清荷到底安的什么心,她也不愿再想。她忽然有些乏了,她想回云台山了,她想老祖,想子慎子隐了……

    等寻到了娘亲,她便带着娘亲回云台山去,再也不下山了。

    娘亲……

    想到娘亲,云朔默默捏起了拳头。

    一颗果子忽然砸到脸上。云朔“哎哟”一声,抓起果子,气恼至极,“臭果子,连你也欺负我,我要把你吃掉!”

    说完,大口咬下,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哪里来的果子,怎的这般好吃!

    暗笑声隔着疏密有致的枝叶透了进来,云朔循声望去,朦胧的月色下,云朔只隐隐瞧见对面房顶上坐着一人,翘着小腿儿,喝着小酒儿,好不自在。

    云朔心口一紧——哪里来的贼人,如此胆大包天!

    云朔颤颤巍巍地缩了缩身子,正犹豫着是悄悄溜走保个小命,还是大喊一声叫人来抓贼,便见那贼人悠悠地转过脸来,月光下,咧出一口白花花的牙。

    李,李继隆?

    他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朔沿着树枝慢悠悠地朝李继隆所在的方向爬去,越往前爬,树枝晃得越厉害,眼看着快要接近屋顶了,她索性奋力一跳,只听见两声砖瓦碰撞的声音,她已趴在了屋顶上。

    李继隆指着她,笑瘫倒在砖瓦上,“好一招□□上房,哈哈。”

    云朔爬到他身边,气呼呼地抓起一把果子,欲堵住那张臭嘴,可转念一想,这么好吃的果子,塞他嘴里,岂不是浪费了?索性自己一口口吃了起来,酸酸甜甜的滋味入了口腹,云朔满足地眯起了眼。

    “李继隆,你何时回来的?不是说还要过两日你才到京师么?”

    “刚回府一会儿。马儿思归,跑得快,便提前了些日子。如今夜色已深,娘她们都歇下了,便吩咐手下的不要声张,以免大晚上的扰了她们歇息……再者,若非我提前回府,怎能在某人偷懒时抓个现行?”李继隆呛了她一句,仰脖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啧啧”笑道:“你倒是会选地方。”

    云朔瞟了眼他怀中的酒坛,“你也很是潇洒嘛。”

    李继隆笑了一声,”听说某些人在我离开后受委屈了?“

    云朔哼了一声,”谁受委屈了,我怎的不知道?“

    李继隆摇头而笑,“嘴硬。”

    云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问:“李继隆,你出去这一趟,可遇到什么趣事儿了?快给我讲讲。”

    李继隆饮了一口酒,笑道: “趣事儿倒未曾遇到,不过倒是遇到个妙人儿……此去中山,我见到了孟玄喆。”

    孟玄喆?那个逃跑太子?

    孟玄喆的大名,连云朔都有所耳闻。

    当年大宋发兵攻蜀,蜀国都统王昭远连战连败,退守剑门。蜀主孟昶闻之,命太子孟玄喆为元帅,助王昭远守卫剑门。而孟玄喆领命之后,带着姬妾伶人,一路嬉笑玩乐,且歌且行,等到一行人到达绵州,听闻剑门已破,这孟玄喆二话不说,调转车头,一溜烟儿地奔回了成都,至此,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彻底沦为笑柄。

    李继隆瞧着云朔神色,自然知道她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毕竟这位蜀国的亡国太子昔年的“丰功伟绩”实在是太过出名,不过……

    “这次我在中山见到的孟玄喆,却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嗯?”云朔有些好奇。

    “嗯……是个将才。”李继隆斟酌片刻,仅吐出四个字,可这其间的含义,却让云朔不可思议——一个大名鼎鼎的逃跑太子,竟然会被李继隆评为将才……不知当年那些跟着孟玄喆逃回成都的军将们听了李继隆的话当作何感想。

    “许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吧。而且,”李继隆一笑,“他还夸我箭射得好,是个有眼光的。”

    一颗果子瞬间噎在云朔喉间,云朔硬生生地硬吞了下去——此人还真是自恋至极。她默默吃着果子,忽的想起一事,忍不住抬头定定地盯着李继隆。

    李继隆被云朔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有话就说。”

    云朔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为好。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李继隆,我不会给你做妾的。”

    李继隆登时被呛得一阵咳嗽,“我说过要娶你了吗?”

    “管你娶不娶,反正我不给你作妾!”云朔说完,也不管李继隆作何反应,扭头便沿着屋旁的一个梯子爬了下去。

    .

    次日清晨,李府众人才知道李继隆昨夜已经回府了,吴氏又是喜又是怨,“你个傻孩子,回府了也不知道差人来说一声。”

    李素儿立在吴氏身旁,也撅起个嘴,“就是。”

    李继隆陪笑道:“不敢扰了娘与弟弟妹妹们休息。”

    吴氏嗔怪道:“多睡几个时辰少睡几个时辰又有什么打紧的。”

    “是是是,娘说的是。”李继隆笑嘻嘻地陪笑卖乖。

    吴氏到底不忍多做苛责,便开始吩咐下人们去做些精致的吃食,“想来你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瞧瞧,这才多少日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如今回府了,可得好好补补。”

    哪里瘦了一圈儿了,分明是更壮了好吗?李继隆心里不赞同,面上却只是笑嘻嘻的一应称是。

    在吴氏处用完饭,又与吴氏及几个弟弟妹妹叙了会儿话,眼见得吴氏有些疲乏了,李继隆才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让母亲得以歇息。

    回到院子后,锦如立刻迎了上来嘘寒问暖,“郎君想来是在夫人处用过饭了,可要饮些茶水?”

    李继隆却挥手止住了锦如的伺候,他侧头看向锦如,笑问:“锦如,你入府多久了?”

    锦如声音有些发颤,“锦如是个孤儿,打从记事起便被夫人带入府中,算来也有十五六年了。”

    李继隆点了点头,“娘常夸你稳重,如今我这院里上上下下也多亏了你打理,有你在,我很是放心。”

    锦如闻言,不觉欢喜,反倒心口有些发紧。

    李继隆淡淡一笑,“左厢房空置已久了,着人打扫出来,让朔娘搬去吧。”

    锦如望着李继隆,半晌,方才颤声颔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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