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迟来的橙色盛夏
“征哥到楼下了！”
楼道里传来这么一声嘶吼，只听见“嘭”的一声，一个敞着校服外套的男生撞在了教室的后门上，他连滚带爬的滚回座位上，随便从抽屉洞里薅出来两本没了皮儿的书。
很快教室后边传来了钥匙碰撞的声音，原本炸锅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大部分同学大气不敢喘，紧盯着物理大本看。
钥匙的碰撞声从楼道一直来到了讲台上，一个和蔼的小老头端着一个玻璃杯，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精神高度紧张的同学们。
别看这小老头眯着个眼看着和蔼可亲的，他可是一上课就挑人上黑板讲题，给他惹急了他会踢桌子的。
“迟橙，第一大题。”
当头一棒，迟橙慌得一批，他甚至不知道是第几课在第几页。这小老头对刚从医院出来的同学可真没有一点手下留情啊，老师好像默认他请假期间也会按时完成作业。迟橙瞄了一眼同桌的物理大本，耷拉着耳朵走上了黑板。
周围的同学对迟橙被点名上黑板做题的态度是很冷漠的，只有几个好奇心比较大的同学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种态度和他病假结束回到教室的那一刻是一样的，大家对他漠不关心，别说问候，连说句话的都没有。
“蓝晓晓，第二大题。”
迟橙在心里笑了一下，他的同桌也上了黑板，一张桌子学不出两种人，他们二人站在黑板上，焦头烂额，迟迟不知道从何下笔。
救命！一看到物理大题就头疼，比住院的时候还要头痛。两个“解”孤单地飘在绿色的水汪里，再找找不到别的同类了。小老头又喊了两位同学上黑板，台下是一片起哄的声音，很快被小老头压住。此刻，黑板的另一半是刷刷地写字声，这种声音让黑板另一半的两位同学更加焦头烂额。他们好像被一束灼热的目光炙烤着，身上越来越热，额头上开始滚落汗珠。
“迟橙和蓝晓晓，先写公式！”小老头的语气已经带些脾气了。
“啊？我要是记得公式我能不写上嘛！”迟橙在心里痛苦的挣扎，他觉得好压抑，他开始怀念在校外的日子了。
隔壁蓝晓晓开始动笔了，他现在是四个人中唯一的Jocker。
小丑。
迟橙在暴风雨的袭击后终于回到了座位上，彼时他切实地觉得学校的板凳坐着真舒服啊，他好想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惜，小老头在讲题，他下意识地开始记笔记。他的眼神扫到蓝晓晓满满地板书，却一点也看不懂，他问：“同桌，你这写的是什么公式啊？”
蓝晓晓起初没有搭理他，但是迟橙一直盯着蓝晓晓看，她无奈开口：“我瞎编的。”
“啊？”来自迟橙灵魂深处的疑问。还能这样啊？
“怎么你考试也交白卷？”蓝晓晓低头记着笔记说。他们的说话声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啊...我悟了。”迟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老师常说的话就是就算不会也要把答题卡写满，有这种意识是好的，可是全错跟交白卷有什么区别的呢，立刻死亡和死缓的区别？结果都是死。不会就是不会，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迟橙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实诚，但是他不敢说，因为他的同桌看着并不是很好说话。
为了打破僵局，迟橙主动开口：“同桌？”
此刻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在专心听讲，而迟橙正在专心攻略同桌，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很想打破僵局，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完全听不懂。
省实验的教学节奏太快了，一周的时间能下去半本书的进度，奈何他再怎么专注，他也完全跟不上。有一种井底之蛙看天书的感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蓝晓晓对迟橙的反常举动习以为常，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的旁边是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人。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主动开口说话，态度也大有不同，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蓝晓晓小声说：“我不是你的同桌，我坐在这里是因为班主任以为你不来了。”很显然，这句话的目的是和迟橙保持距离，迟橙只好保持沉默，他低头看自己的物理课本。
太新了！没有一点笔记，要不是有轻微的折角，这完全可以算是一本新书，迟橙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点笔记都不记录，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在质量守恒公式旁边发现了一朵用黑笔画的小花。
“我可真是有闲情雅致啊。”迟橙默默感慨了一句。他觉得自己能把这朵小花完美复刻到考试卷子上，即使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画这种花，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画到这个课本上的。
一上午的时间，他都盯着这朵小花看，因为周围的同学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他们肆意的交流学习，谈笑打闹，只是没有人主动找迟橙说话。教室里很吵闹，而他的这一点小地方好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起来了，外边的吵闹闹不进来，他也出不去。
是一种被孤立的感觉，很奇怪，迟橙觉得自己很熟悉这种感觉，以至于没有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他体会着一个人的安静，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白纱窗帘从他的脸上拂过，他整理了自己落下的功课，制定了补课计划。透过他左手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学校的最高楼，一座圆形的艺术楼，楼中是镂空的，楼顶有一台望远镜，正和他一样漫无目地看着天空。
他隐约看见，望远镜的旁边，有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少女，正低头看着书。她的身形，很像铁道桥下，芦苇丛里的少女。只是白纱拂过，少女又消失不见了。
好想见到她。
迟橙心中产生了很强烈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见到她。
下课后，迟橙很快的跑到了艺术楼。电梯只能上到五楼，他顺着铁梯子爬到了天台，弄了一手锈迹，阳光很刺眼，迟橙适应了几秒才放下遮住烈阳的手，他的视线里，那位少女正靠在围栏上，低头看着书。
好刺眼的阳光，迟橙睁开眼都很费力，而少女却可以自如的低头看书。然而迟橙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
迟橙极力控制住呼吸，他觉得不可思议，她果真站在他的眼前，站在阳光下，潇洒又明媚。迟橙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画面。
少女察觉到了迟橙，她抬头看着他。
那是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深邃，看上去深不见底。她画着很狂野的妆，身上有一种野性自由的气质，和一旁青涩正气的迟橙好像两个世界的人。少女看着迟橙呆呆傻傻的表情，嘴角抹上了一丝笑意，她放下手中的画册，双手抱在胸前，黑色笔直长发很随意的搭在肩上。
她像二次元世界走出来的人，美得跟这个世界有壁。
“你在看什么？”是一种很清脆的嗓音。
迟橙彻底自乱阵脚，他紧张的挠挠头，试图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内心说：“看...看天。”
“那你继续看吧。”少女转身离开，风微微吹动她的刘海，她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痣。
“那个...我们是不是见过？”迟橙小碎步向前，他很紧张，以至于说出什么话都是随机抽奖，好像不受大脑控制。
有时候比起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此刻他们明明是两个站的很远的陌生人，可是迟橙却觉得好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可能不是仅仅来自于铁路桥下那一眼，而是一种心灵的感应，迟橙捕捉到了这种感应，他相信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慌乱的他问出了这句话。
“好土的搭讪方式。那你说是在哪里？”少女回头问。迟橙只能看见她的半张脸，因为离得近了一些，迟橙还是被这张极具攻击性的浓颜惊艳到。
迟橙很开心她愿意听他说。
“我也不知道道具体是在哪里，我记得有一座铁道桥，有芦苇丛，天空是蓝的... ...”好没有说服力的陈述，迟橙觉得自己的语言中枢一定是乱掉了，但确实他只知道这些。他尽量详细的描述，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准确的说出那个地方。
“我叫迟橙！”自报家门也许是打断刚才尴尬局面的好方法。
少女点点头，好像在表示她知道了，她的半张容颜被长发遮住，她的背影纤细，却有一种张扬的美。迟橙很想知道她的名字，好想认识她，但是他没有开口问，因为他没有勇气再叫住她第二次。
这一次，在天台上，迟橙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他没有追上去，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像梦一样短暂出现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对于现在的迟橙来说，虚拟和现实比生和死还要重要。
她不是一瞬间消失的，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迟橙。
迟来的橙色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