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灵的世外桃源

    人有的时候是对时间没有一点概念的。

    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每时每刻吹进来的风都是新鲜的，有时带来的是交通尾气的气味，有时候带来的是清凉。迟橙住院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徐爱丽待在一起的。徐爱丽总是用一副欣赏和爱惜的表情看着他，对迟橙提出的问题，她大部分的回答如出一辙：忘记了。她并不愿意讲迟橙小时候的事情，以至于在有人不经意间提到的时候，她总是会很快地转移话题。

    如此以往，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

    徐爱丽见迟橙总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胃口也越来越差，便把迟橙的手机给了他。迟橙起初并没有刷手机的兴致，后来出于无聊，他打开了手机。

    打开手机的一刻，迟橙呆住了：好少女心的主题啊！

    他坐起来，转头问向坐在一旁的徐爱丽：“妈，你有用过我的手机吗？”他的语气是询问，不带有一点责怪的情绪。

    徐爱丽也是有点惊讶的，她回答：“你不是从来不让我碰你的手机吗？我打不开的。怎么了？”

    迟橙回应：“没什么，太久没玩了。”

    联系人寥寥无几。

    相册内只有几张落日余晖。

    备忘录是空的。

    社交账号连用户名和头像都没有换，却是注册了很久了。收藏夹零星存了几段话，很枯燥的文字，模糊不清的几张图片，图片中隐约能看出有几个人。社交账号只关注了两个用户，一个是动物保护协会，一个是另外一个没有换用户名的用户。那个用户的主页也是一片空白，像是某个人的小号。

    干净的不像是自己的手机，但是确实有相关这部手机的记忆。迟橙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部手机，什么时候注册的社交账号，但是忘记了什么时候关注的这个陌生用户。

    可能是随手关注的。迟橙不理解自己是怎么忍住这么长时间不换头像的，他很喜欢一些艺术的照片应该会挂满主页的。他将手机的主题换成了默认款式，拍了一张天空和高楼，将照片换成了头像。

    名字还没有想好，干脆改成了0106，他的病房号。

    用户是一个病人，会很疯，也会有点丧。

    微信寥寥无几的联系人，他点进班级群，却看到了“您已被移出群聊”。被移出群聊的时间是2018.12.12，甚至是去年。他的头很痛，他的记忆告诉他他没有朋友，在学校的交际很差。只是他很不理解的是，他一直都很喜欢交朋友，没有脾气，很愿意与别人好好相处。

    病房里太闷了，他回避了许爱丽的眼神，下床走到窗前，看看病房外的世界。他对市中心并不陌生，中考他的发挥很好，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学校就在摩天大楼前的两个十字路口的位置，平时透过教室的窗户也能看到摩天大楼，只是角度不一样。

    此刻他正在摩天大楼的后边，看着他的背影。摩天大楼看起来更高了，无法将全貌收入眼中。由于大楼对视线的遮挡，迟橙没有办法看到省实验的教学楼，他本是很喜欢上学的，可现在的他却对学校提不起一点兴致。

    他病了，也好像变了。迟橙一直是一个随心而欲的人，他的一切觉得都会遵循心意，可是如今，他觉得自己看不懂自己的心了。

    好像有一堵墙隔绝了现实中的他和他的内心世界，他走不进去，也看不清了。

    这是天使的惩罚吗？他的脑海中尝尝浮现出那一瞬的画面，转瞬即逝的美好，永远消失的痛苦。如果那个早晨他没有早醒，没有看到那一幕，他不会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痛苦，像失了魂一样不停的流泪，记忆混乱。可是没有如果，他看到了，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事情，迟橙觉得明明之中其中一定与他有某种联系。

    无形中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线扰乱他，却又牵着他，好像再给他一股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脆弱的身体，碎玻璃一样的心。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击垮他，迟橙厌倦了自己的极度敏锐，多愁善感，他忍受着这一切，即使变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心中的情绪积压的越来越复杂，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呼吸。这一刻，他想要倾诉的情绪达到了巅峰，很遗憾，并没有人能在当下分解他的心事。

    他顺着医院的墙壁走着，漫无目的的下楼，因为之前的经历，他避免与路过的人沟通，甚至是眼神交流，他觉得自己经不起任何事情了。在医院里，意外随时都会发生，第一面很可能是最后一面，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他想离开病房，逃离医院，逃离这一切。

    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将身边的行人和各种嘈杂的声音抛之脑后，只是不断地向前走着。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空气重湿气越来越重。他来到了一座铁道桥下，旁边有一条看起来原生的河流，周围满是芦苇，一眼望不到尽头。芦苇不是很高，人走在芦苇丛里能看到上半身，迟橙走在水泥路上，他的病服在芦苇丛里格外显眼。

    河边的湿气很重，一阵风袭来，芦苇顺着风的方向扑来，风中的水珠打在迟橙皮肤上感觉冰冰凉凉的。这种风来上几阵，迟橙感觉有些受不住，鸡皮疙瘩爬满了胳膊，他搓着胳膊，试图抑制住鸡皮疙瘩疯长。

    迟橙的鼻头有些痒，他打了个喷嚏，转头时，看见身后的铁路桥上驶过一辆绿皮火车。火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很容易带走一个人的思绪。

    他低眸，看见不远处芦苇丛站着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她展开双臂，看向天空。背后的火车渐渐模糊了，他只能看见那位少女，少女放下双手，转头看向迟橙。黑色长发被风肆意地撩起，刘海遮住了她的额头，她的脸很小，迟橙看不清她的五官，却能感受到她带有攻击性的美，让人惊艳，也让人难以靠近。

    一辆火车在铁路桥上打着节拍驶过，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一个穿着蓝白病服的少年正看着一位黑发少女，惊艳又陌生。

    少女转身像前方跑去，肆意又自由。迟橙的心跟着少女一起向前方跑去，落日的余晖洒在芦苇丛上，洒在少女的发丝上，她整个人好像泛着光，好像很美的风景画中跳跃的精灵。只是光越强烈，她越朦胧。

    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铁道桥，少女消失在了芦苇丛的尽头。芦苇丛的尽头连着天，她的影子消失在了蓝天白云处。

    天空好像比刚在更蓝了一点，迟橙觉得眼前的视野更明亮了，远处吹来的风褪去了凉意，带来了一丝清香。驶去的火车不见踪影，奔跑的少女只留下了被风撩起长发的背影。

    迟橙望着眼前的蓝天白云，他从未觉得眼前的天会这样蓝，他的心情好像一下子晴朗了许多。虽然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迟橙会因为看到过而感到开心，他来到河边，河水不是很清澈，但是依稀可以看见水中的生物，他折了一叶芦苇，去轻抚水面。水波荡漾，粼粼波光让人心情愉悦。他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是一个很干净的男孩子，他留着很标准的学生头，皮肤很白，鼻梁微挺，眉毛很浓，单眼皮，有点像古画里的丹凤眼，眼角有一颗泪痣。他的眼神很澄澈，长相确是有攻击性的美，这种攻击性的长相即使是在他很憔悴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他想起了刚才的少女，她的美是明艳的，她的美给人一种疏离感，她好像与背景融到了一起，成了一副只能远观的艺术作品。

    她是存在的，即使消失在了眼前，迟橙相信还会见到她。

    他喜欢这座铁道桥，喜欢这片芦苇丛，喜欢这条清冷的河流，他第一次对一个地方产生了这样的感情。这里像是他心灵的世外桃源。

    回去的路上，迟橙很开心地跟路边的行人打招呼，大部分人都会关切地问一下他的健康情况，迟橙很乐意的回答。他有注意到很多来时没有看到过得风景，超市门口五颜六色的糖水摊，商场前热闹的商演，儿童乐园区域玩闹的孩子。迟橙扶起了一个趴在地上吃糖水的小男孩。

    迟橙小心地帮他拍去身上的灰：“不能趴在地上啊小朋友，这样不安全，来坐起来吃。”

    小男孩吃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是糖水，像一个小花猫，他说：“谢谢哥哥，你要吃吗？”

    迟橙：“这...”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想吃糖水，他是他总不能跟小孩子抢吃的，更何况这吃不了一点，于是他端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只有小朋友才吃糖水，哥哥不喜欢吃这个。”

    小朋友看了迟橙的衣服，端着糖水说：“大朋友哥哥，你的衣服好好看，像牙膏一样。”

    迟橙被逗笑了：牙膏也不好看啊。

    迟橙温柔地回答小朋友：“哥哥是因为生病了才穿上这件衣服的，你要好好吃饭，保护好自己哦。”

    小朋友说：“大哥哥你吃药了吗？”

    迟橙：“嗯。”

    小朋友大声说：“可是药好苦的，大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去吃好多好吃的啊。”

    迟橙笑着点头，他看着这个小朋友，感慨到人要是能永远做小朋友就好了。

    小朋友让迟橙蹲下来，迟橙照做了，他乖巧地蹲在了小朋友的身边，像小猫一样的姿势。

    小朋友凑近迟橙的耳朵，小声说：“大哥哥，我发现了你其实是想吃糖水的哦。”

    他一副得逞的小表情，让迟橙哭笑不得，虽然被小朋友看出小心思是一件丢脸的小事，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此刻，迟橙有了要包下整个糖水摊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