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重阳节当日一早,天公就没个好脸色,居然刮起大风来了。

    秦樨做好装扮,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行鸢拦住。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身浅黄色的披风和同色的风帽:“娘子,风大,怕是会冷,添件衣服吧。”

    秦樨原想说自己并不觉得冷,可转念一想,若是被风吹乱了头发,抑或是刮皱了衣服,等会儿难免不雅。

    便依了她。

    耽搁这么一会儿,出门的时间愈发紧了。

    随园的重阳宴下午才开始,她们却得不到午时就出门,皆因她须得先去一趟通政使府上。

    像她这样的未婚女娘,都是年轻娘子的聚会还好,若是这种由长辈牵头的宴会,是不好独自赴宴的。

    偏偏秦樨家里有些特殊,她的母亲已经在城郊的庄子里避世隐居多年,无法带她前往,卢夫人是偏房,地位虽比普通妾室高一些,又生了儿子,如今在家中几乎和正室无异,可对外的身份依旧是妾室,这种宴会,自然不会邀请她。

    她父亲的祖籍在江南,秦家在京中并无其他亲人,眼看着将要及笄,这事耽误不得,她爹只好求助老友。

    通政使傅大人和秦樨她爹是同一年的进士,又是同乡,自相识起就没断过来往,通政使夫人姓杨,母家在江南是望族,和江南巨富出身的母亲关系也十分要好,两家的关系多年来一直不错。

    秦樨的窘境,杨夫人再清楚不过,哪里需要秦纪开口?所以自打秦樨年满十四,到了交际的年纪,每次出门都是和杨夫人一起。

    主仆二人的脚步俱都匆匆。

    她的这处院子,几乎是在宅子的最角落,距离正门有段距离,院子小,又偏僻,似乎唯一的好处就是距离园子近,占一个野趣。

    经过肆意生长的园子,路过一个个紧闭的院子,靠近正院,这稍显破败的宅子才逐渐恢复体面,就连廊下来往的女使小厮也多了起来。

    她爹在朝廷浮沉十五年,如今在光禄寺做少卿,从四品的官职在贵人如云的京城其实并不显眼,光禄寺又是没有实权的衙门,管的是宴饮和百官餐食之事,光靠那点俸禄,恐怕攒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栋宅子。

    这栋房子是她的外祖父送给女婿的贺礼,高中探花的贺礼。

    她的外祖是江南的巨富,经手的货物数不胜数,从京城到西域,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一定有他的商行。

    秦樨的母亲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自小聪慧,深得他的喜爱,爱屋及乌,对女婿也极为大方,

    女婿中了探花,女儿因此脱离了商户女的身份,成了未来的官夫人,送出这样一处宅子并不算什么,外祖父甚至觉得还不够,就连宅子里的管事、女使、小厮,每年修缮的费用,都由他一并安排。

    可惜十年前,野心勃勃的外祖父将目光放到了宽广的大海上,带着大儿子和整整三艘船的货物出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外祖母接到消息,一病不起,不出一月便撒手人寰,留下儿媳稚孙,和尚未及冠的小儿子苦苦支撑这份家业。

    群狼环伺,短短数月,曾经叱咤一方的江南巨富便被彻底抹去了。

    也正是那时,父亲刚纳了一年的偏房卢氏生下了秦家唯一的儿子,双重打击之下,母亲心情郁结,每日汤药不离身,两年后便直接搬去了城郊的庄子,再不见客。

    居然已经过去八年了。

    秦樨望着开在墙角的一簇野菊,晃神一瞬。

    期盼已久的儿子终于降生,母亲离家不归,父亲对她的态度也逐渐冷淡下来,那时她的院子就在正院隔壁,却经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父亲一面。

    后来卢氏开始执掌中馈,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若非有着这样一副皮囊,恐怕就连如今这样的日子她也过不上。

    路过父亲和卢氏居住的正院时,秦樨没有进去问安。

    父亲已经去上值,单独去给卢氏请安,她做不到。

    绕过父亲的书房,垂花门近在眼前,还未走到门下,门房上的罗老三已经率先迎了上来,隔着几级台阶向她行礼,之后便走在落后她半步的位置。

    态度并不热络,但还算恭敬,动作也一板一眼,只求不出错。

    “大娘子,马车已经停在门外,若是缺了什么,娘子尽可以知会小人一声,小人立马着人安排。”

    秦家只有一辆马车,今日她要去随园,拥有这辆马车的使用权。

    许是因为等了太久,早已栓好的两匹马频频打起不耐烦的响鼻,秦樨在距离马车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随意瞥了一眼。

    “这样就好,劳烦罗管事了。”

    罗老三是门房上的管事,府里一应出行的事都是他预备,在父亲那里也有几分脸面,秦樨自然不会挑剔他做的事。

    “娘子说的哪里的话,为娘子做事,是小人的本分。”罗老三微微倾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立时便有机灵的小厮搬了踏凳过来摆好。

    这个踏凳是卢夫人惯用的,马车高大,卢夫人身材矮小,难免需要高凳,秦樨身量高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高的凳子。

    她并没有挑剔,在行鸢的搀扶下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凳子合不合适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助她上马车就行了,不是吗?

    马车内的布置平平无奇,只有凳上的垫子尚算松软,马车行走在石板路上,一点颠簸也觉察不到。

    微微的晃动中,行鸢轻车熟路地打开马车一侧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食盒。

    “娘子,朝食您也没吃多少,先垫垫肚子吧。”

    官宦人家置办的马车内多有此类暗格,格子不大,用来存放些小物件,比如补妆容用来的胭脂水粉,备用的衣裳等等,也会替在宴席上只能做做样子吃两口的小姐夫人放置果腹的点心。

    秦樨理着被压住的衣摆,微微颔首。

    走了这么久,她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已经消化干净,此时也有些肚饿。

    和食盒被打开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行鸢的小声惊呼:“竟然是天香楼的点心,今日厨房里没做糕点?”

    秦樨被行鸢的声音吸引,朝她那儿看了一眼。

    食盒内是巴掌大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糕点,甜香从油纸的缝隙中飘散出来,很快便填满了不大的车厢。

    油纸的封口处粘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天香楼三个字,昭示着这一小包点心不菲的身价。

    天香楼是京城内有名的酒楼,做的是贵人的生意,以擅长做糕点闻名,偏偏每日售卖的数量有限,往往卯时刚过就被抢购一空,得早早派人去排队守着。

    这样昂贵的点心秦樨自然是吃不起的,但她的一个手帕交爱吃,每次买了都要与她分享。

    不过这样的东西厨房即便买了,恐怕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想来是有人专门买给她的,还特意没有除去外面的油纸,直白地告诉她此物的价值。

    这是单纯的示好,还是一份投名状?

    门房内众人的脸在秦樨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能把东西放进马车里的,除了厨房里的人,就是他们了。

    若是厨房里的人有意向她示好,有太多办法可以选择,比如给她的早餐略微热一热,没有必要抓住这样一个会把功劳让给别人的机会。

    唯有门房上的人,对他们来说,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和她接触的机会。

    门房有三四个人,会是谁呢?

    天香楼的点心,当然不是小厮买得起的,这一包虽然不多,但也能抵他们一两个月的例钱。

    只有管事罗老三能拿得出这一笔钱。

    她一个既无生母疼爱,又受父亲冷落的未嫁女,似乎并没有值得罗老三讨好的地方。

    罗老三是家里的老人了,秦樨对他算得上了解。

    她父亲十五年前收下这处宅子时,他就在门房做事。

    十五年来,罗老三娶了一个同在秦家做事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只比秦樨小两三岁,如今似乎在秦纪的院子里,女儿算算也到了可以开始做事的年纪了,却好像从没在府中见过。

    飞快地理清罗老三的关系,秦樨心里有了底。

    “既然是送给我们的,那便拆开吃了吧。”

    得到允许,行鸢才两眼放光地拆开油纸包,挑挑拣拣,用帕子包好一块枣泥酥,送到秦樨身前。

    秦樨定定地看着那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枣泥酥,看了许久,终于拿过来,小小咬了一口。

    她不喜欢太过甜腻的枣泥,但这份投名状,她先接下了。

    见行鸢要将食盒放回去,她咽下口糕点,出言阻止:“索性是不用自己花钱的东西,你也吃点垫垫。”

    行鸢笑着拒绝:“娘子,我早上吃得饱,等会儿到了傅大人家也有东西吃,就不夺人所爱了。”

    接近晌午的街巷并不拥挤,马车却依旧不敢跑得太快,到达傅大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傅家的宅子比秦家的小一些,四进的宅院,没有园子,不过寻常京官的配置。

    门房上的人对秦家的马车已经十分熟悉,马车还没停稳,就带着踏凳迎了过来。

    “秦娘子午好。”几个小厮个个笑容灿烂。

    秦樨下车,浅笑着冲他们点头。

    微微落后两步的女使也迎了上来:“秦娘子,夫人着我来带您去内院稍待,请随我来。”

    跟着进了内院花厅,吃下半盏茶并两块豆乳糕,杨夫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叔母。”

    秦樨作势要起身,被杨夫人拂手压下去。

    “坐着吧,你这孩子,和我还见外吗?”

    她走到另一侧的圈椅坐下,投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怜爱,说出的话毫不拐弯抹角。

    “前些日子我去看望过你的母亲。”

    秦樨微微侧身坐着,面色平静地垂眸,看向两人中间的一张小小方桌。

    上面摆着一张薄薄信封,是杨夫人刚才推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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