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秦樨没有急着去拿信封。

    “我娘她,过得还好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原本熟悉的样貌已经模糊,就连娘这个字的发音都十分陌生。

    如今她虽然口中说着关心母亲的话,可实际上心中一丝波澜也无,仿佛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看自己表现成一个乖巧的寻常女儿。

    可他们家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是什么寻常的母亲和女儿呢?

    杨夫人苦笑一声:“我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她不愿出来,这东西也是秋怜给我的,不过看庄子里的情况,应该不差,毕竟是她自己的庄子。”

    秋怜是母亲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如今和母亲一起住在庄子里,是秦樨记忆中除了母亲之外,和她相处最久的人。

    母亲离开家的前两年,状态已经十分不好,就连秦樨一天都见不了她几面,那时一直是秋怜姑姑负责照顾她,她身边的行鸢,也是秋怜姑姑在临走之前给她挑的。

    “秋怜姑姑还好吗?”这一回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落在实处的关切。

    “她倒还是老样子,就是手和样貌都粗糙了些。”

    这样两句不痛不痒的问候完,秦樨再找不出别的话来讲。

    杨夫人抿口茶,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时间不早了,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催催嘉音。”

    傅嘉音是杨夫人的独女,和秦樨年岁相仿,两人自小便相识。

    她是个什么地方都挑不出错的娘子,独独有一件事不好,做什么都慢腾腾的,没人催就能拖到最后一刻。

    秦樨点点头,起身将杨夫人送到花厅外。

    也是巧,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嘉音从廊外走来,手里还擎着两根簪子,一路举着伸到秦樨面前。

    “阿樨,快帮我挑挑,这两个簪子我该挑哪一根?”

    少女的声音如金铃一般陡然接近,秦樨微微后仰,避开险要杵到脸上的簪子。

    杨夫人在后面嗔怒地看一眼傅嘉音:“都要出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傅嘉音冲秦樨眨眨眼,显然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拉着她进入花厅。

    杨夫人一脸无奈,她还要张罗出门的安排,只好由着她去。

    “快快帮我选一个,我看了一刻钟都挑不出来。”她将两根簪子摆在秦樨面前。

    左边的是珍珠贝母排簪,另一边则是绒花丹桂,二者皆极为精致。

    秦樨将两根簪子轮流比划一遍,留下那枝桂花:“这个更衬你。”

    傅嘉音生得明艳秀丽,性格又活泼,若是簪子珍珠,难免会压了她的性子,倒是色彩明丽的丹桂。与之更加相配。

    “既然阿樨这样说,那我就戴这支,”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桂花,将另一支珍珠簪子斜簪在秦樨发间,“那这只就给阿樨,你最适合珍珠了。”

    秦樨微微一怔。

    她的簪子不多,除了小时候母亲送给她的几支,其余的都是这几年府里替她添置的,并不昂贵,工艺也不过寻常。

    恐怕闲杂她全身的首饰加起来,也不如这支簪子昂贵。

    “不用了,我不爱佩戴这些东西。”

    她抬手试图取下簪子,被傅嘉音拦住:“你就戴着吧,不然还要让画屏回我的院子一趟。”

    画屏适时做出一副讨饶的模样:“是呀,秦娘子,您发发善心,婢子今天可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能歇一歇。”

    秦樨的手一顿,最终放了下来:“那我回来的时候再还你。”

    “好好好,”傅嘉音敷衍着,眼尖地看见从廊下走来的女使,拉着秦樨往外走,“我们走吧,母亲着人来催我们了。”

    傅家的马车已经备好,傅嘉音却不愿意上自家的马车,非要和秦樨同乘一辆。

    不大的车厢装下主仆四人,一时热闹非凡,好在还不算拥挤。

    随园在京城的另一边,过去还要小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自然不可能干坐着。

    画屏取出傅家准备的吃食,一一布置好,行鸢从暗格中取出了罗老三准备的那个食盒,放在小桌上,又拿起煨在小炉上的小壶,开始烹茶。

    “能让行鸢拿给我的,必然是好东西。”傅嘉看见她的动作,揶揄道,“让我来猜猜是什么。”

    “是好东西,傅娘子可得好好猜猜。”

    傅嘉音做思索状:“定然不是阿樨喜欢的东西,不然哪里有我的份?”

    行鸢将一杯清茶放在她身前,口中诉苦:“难道在傅娘子的心中,行鸢就是这样的人不成?傅娘子可伤了行鸢的心了。”

    傅嘉音哈哈大笑:“我怎会这样想?天香楼的点心,是不是?隔着盒子我就闻到了。”

    她打开盒子,拈出一块:“还是行鸢想着我,你家娘子恐怕是嫌我吵闹,上车到现在,都没理我一句。”

    秦樨倒不是特意不理她,她只是在想事情。

    傅嘉音其实比秦樨还要大半岁,已经及笄,半年前就定好了婚事,婚期定在冬月,这两个月便甚少出门,一直在家里准备出嫁的事。

    八月最重要的宴饮自然是宫中的中秋宴,没有别的人会去抢宫里的风头,算起来,她们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见面。

    她一直是个粘人爱撒娇,又好热闹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不缺笑语,秦樨虽喜好安静,可相识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吵闹。

    但今日的傅嘉音有些过于缠人了,不论是一口一口没停下过的糕点,还是比以往更加夸张的玩闹和笑声,似乎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今天的重阳宴有谁要来吗?”两人熟识,秦樨便没有拐弯抹角。

    “啊?”傅嘉音略显慌张羞涩地看她一眼,“有谁要来?不还是那些人吗?”

    “我想起来了,”顿了一下,傅嘉音突然道,“今日好像有个我们从没见过的郎君要过来。”

    京中的年轻男女都是十四岁开始出门交际,同一时期有哪些同龄的郎君和娘子,一两次宴会过后便能做到心里有数。

    “谁?”说起从没见过的郎君,秦樨一时也想不起来。

    傅嘉音提醒她:“卫七啊,礼亲王三子,卫瑾。”

    秦樨终于反应过来。

    卫瑾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但说起卫七的名号,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倒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但的确与他的家世息息相关。

    卫七的父亲礼亲王,是当今圣上的次子。

    圣上并没有立太子,几个皇子都在朝廷中领职,礼亲王刚直,任大理寺卿,遥领晋州刺史,在朝中颇有威望。

    礼亲王又有三子,长子在翰林院任职,次子在羽林卫做事,文韬武略,在同龄人中皆为上等。

    唯有第三子卫瑾,文不成武不就,幼时在宗学读书,三天两头便逃学,不出半年便彻底不去了,结交了一群臭味相投的膏粱子弟,整日跑马斗鸡,游荡在京中坊市街巷,留下了不少一掷千金的传言。

    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秦樨对传闻中的卫瑾并没有好印象,不过她与此人并无任何交集,也无所谓印象如何。

    她只是好奇,傅嘉音为何突然会对此人感兴趣。

    “他来了又如何?”

    傅嘉音硬着头皮继续道:“他不是从来不参加任何宴会吗?明明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从来没有传出过相看的消息,今日突然赴宴,难道是对哪家娘子有意?”

    说着说着,她居然真的对卫瑾的事来了兴趣。

    秦樨问:“亲王妃今日也来了?”

    傅嘉音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

    “没有长辈过来,即便是对哪位姑娘有意,也不是相看的意思。”

    怕不是一时兴起,过来凑个热闹罢了,此类纨绔的想法岂是旁人能够猜透的。

    “你那位郎君来吗?”

    “啊,啊?我,我也不清楚。”被秦樨打了个猝不及防,傅嘉音的回答磕磕巴巴。

    看这个样子,自然是来的。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秦樨也早已察觉。

    从一开始特意让她挑选簪子,到不同寻常的透露着几分兴奋的紧张,这一切都指向属于未婚女娘的复杂心绪。

    她一脸惆怅:“看来今日我得独自待着了。”

    脸上的羞涩褪去,傅嘉音露出一脸你少来的表情:“你尽可以打趣我,到那时没了我,看你身边几时闲下来。”

    她反击道:“冬日未至,园子里的狂蜂浪蝶可不少。”

    被她戳中痛处,秦樨轻轻打她一下:“要出嫁的娘子,嘴上没个把门。”

    傅嘉音挨这一下,转身就要来闹她,好在画屏及时出声,阻止了这一场大战。

    “娘子,随园就要到了,快整理一下吧。”

    两人立时正正做好,任由行鸢和画屏给她们检查妆容衣着。

    随园内,因早先时的大风,园子里扯上了不少挡风的步障,现下风停了才开始撤去。

    来得早的夫人纷纷带着家里的娘子和郎君,来到花厅和老太君问好。

    说几句话,夫人便干脆在花厅留下,年轻的娘子和郎君却坐不住。

    今时的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严格,此时,园子里三三两两相熟的娘子郎君聚在一起,或投壶,或吃果子分享蜜水,倒也十分热闹。

    施老太君坐在花厅正座,隔着支起的窗子看向园子内的众人,露出慈爱笑意。

    “都说江南好,我看京城也有京城的好,今日和这些年轻人待在一起,连我这个半条腿入土的人都好像年轻了几岁。”

    施老太君已经年近八十,此前几年一直在江南别院修养,儿女都在京城,身边只有仆从作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座位离她最近的一个夫人用手帕掩着嘴角,半是打趣:“老太君这么说,我可要多看几眼,没有老太君的福气,年轻个一两岁也好。”

    施老太君轻轻点她:“这么多年过去,京里怎么还没来个比你能说的。”

    那夫人笑着躲了躲,正准备继续说两句,忽的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花厅内众人都被外面的事吸引,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一高一矮,一清瘦一丰腴两个女郎被领着朝花厅走来。

    略丰腴一些的娘子容貌姝丽,顾盼神飞,灵动如彩蝶。

    比寻常女郎高挑许多的那位娘子虽打扮素净,却让人难以忽视。

    她长着一张略有棱角的鹅蛋脸,五官深刻却并不凌厉,眼神清浅却不显冷淡,似雪后远山,冷而不凄,如深谷幽兰,美而不妖。

    几人走到花厅,迈过门槛,这时众人才发现她的素白缠枝褶裙其实内有乾坤。

    迈过门槛时,裙角的摆动幅度变大,隐藏在裙褶内的绣纹终于显露出来。

    一朵朵饱满的万寿菊在走动间次第盛开,好一副栩栩如生的秋菊图。

    就在众人为这巧思惊奇不已的时候,施老太君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

    “乔夫人,你可终于到了,今日没把你那个粉玉做的女娃娃带过来?”

    四下俱静,秦樨的脚步也是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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