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十年后。

    花家最负盛名的杀手蒙面抱剑,站在一处幽静的院落外,十七岁的她身高五尺半,已是少有的高挑,但周身气度更显挺拔,让她远远看去如同一支宁折不弯的青竹,亭亭伫立,直入云霄。

    面前的房门紧闭,但院里的藤蔓却爬出来正好遮在她的头顶,淡粉色的小花随风摇曳,格外可爱。

    她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院里匆匆跑来一个蓝衣婢女,她打开门,朝杀手摇摇头:“姑娘请回吧,娘子她不愿见你。”

    杀手静了一会儿问:“东西收下了吗?”

    婢女又摇摇头:“娘子说,之后会托人将东西放回姑娘的住处,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要再送什么了。”

    那人嗯了一声:“下次任务之后,我还会来的。”

    婢女欲言又止,只得躬身行礼:“恕奴婢不送。”

    杀手转身便走。

    这一路过来,山水皆明,风光迤逦,有朦胧雾气丝丝袅袅入繁林,看着一派好风景。谁又能想到,此处有一人已被幽禁了快十年。

    杀手慢慢地走,她步履稳健,表情未变,直至在来路上看见同样一身黑衣的男人,便停了下来:“你怎在此处?”

    男人见她出来,将口中叼着的狗尾草噗得一声吐了出来,吊儿郎当道:“找你啊。又被赶出来了?”

    杀手垂眸:“是我不好,惹娘生气了。”

    “再怎样,也快三年了吧,还没原谅呢。”

    “我已将所有法子都试了个遍,还是不成。”杀手说这话的时候,向来冷清的眼睛里,竟闪过丝丝苦恼。

    男人说:“那就慢慢磨吧,你的孝心天地可鉴,总有一天能水滴石穿的。走走走,哥哥带你去看乐子。”

    “什么乐子?”杀手偏头。

    男人哈哈大笑:“听说逃难来的那些难民里,有一个自称是家主的孩子,还指名道姓要见你,你说好不好笑?”

    “见我?”杀手若有所思,“这些年见过我的外人,都死了个干净。就算是大兄的孩子,也没有见我的必要。”

    男人轻笑:“你也太低估自己了。如今炎州城内,谁人不知花家四七的名号?想要你出手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更何况那还是家主的孩子。”

    “想要我命的人,也如过江之鲫。”花四七平静地抬眸,提着剑继续往前走,“既然事关大兄,那就去看看。”

    男人摇头:“果然是这样,也只有听见家主,才能让你如此紧张了。”

    花四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随着男人的脚步走出这条小路,纵马往花家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后。

    花四七和男人一前一后落到了花府门口,家丁迅速上前来:“见过四七小姐,见过三少爷。”

    男人——也就是花癸三,现今对外为花家三少爷,花明琅。

    花明琅和花四七同时下了马,花明琅一边进府一边问:“家主在哪儿?”

    “老爷现下正在堂前与人喝茶。”

    “那个说是家主孩子的呢?”

    “也在。”

    花明琅朝花四七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那我可得好好去看看新来的弟弟。七妹,不如与我一起?”

    “好。”花四七点头。

    两人走过门口,又穿过外堂,抵达内堂时,发现花荆厌果然正在与人喝茶。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内堂人并不少,旁边坐了六个官员打扮的人,而堂前则跪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以及紧紧搂住他的一个妇人。

    花明琅将周围环境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便抬手朝身坐主位的花荆厌行礼道:“三郎见过爹爹。”

    花四七也行礼:“见过大兄。”

    花荆厌说:“昨日便听说姑娘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到?”

    花明琅说:“爹爹这就不懂了,妹妹终究是女孩子,舟车劳顿,总得休息一下吧。”

    花荆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诸位,这便是我家七娘。四七,来,见过各位世伯。”

    周围的眼神瞬间热烈了起来,花四七恭恭敬敬地一一见礼,而后看向地上一直没说话的母子两人。

    “大兄,听说我要有弟弟了?”

    地上跪着的男孩颤了一下,而后抬起脸来,看向花四七的方向。

    直至这时,花四七才发现这男孩有一双不符合他年龄的眼睛——除了野心,还有畏惧。

    花四七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倒是地上的男孩在看见她脸上的面具时,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花荆厌见状笑了笑,随手敲了敲桌子:“你希望有个弟弟吗?”

    花四七回神:“全听大兄的。”

    “那就把这孩子领走吧,让他去东屋住着。”

    “是,大兄。”

    花四七无视了妇人骤然放大的哭嚎,随手使力便将男孩从妇人手中夺走。她像是抗尸体一般将人抗在肩上,但顿了一下感觉不对,这可是花荆厌的孩子,不是那些死人。

    最后花四七还是生疏地把男孩抱在怀里,随手安抚了两下,朝花荆厌点点头便出去了。

    在妇人一哭三抽、渐渐消散的背景音里,花四七一路走过七八个门,绕过五六个凉亭,最后停在了僻静的东屋前。

    男孩自觉地从花四七身上滑下来,给花四七漆黑的衣服上留下几道显眼的脏迹。

    花四七喊人过来,嘱咐了花荆厌的要求。于是下人连忙要带男孩去洗漱更衣,却被男孩固执地牵住。

    男孩站在原地,牢牢地盯着花四七的面具,瘦弱蜡黄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那是这一路上他惊心动魄逃亡的证明。

    “四七姐姐,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看看上辈子杀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花四七垂眸看他:“不可以。”

    男孩眼睁睁地看着花四七转身,高高的马尾涤荡出好看的弧度,却显得那么残忍,和它的主人一样。

    -

    晚上,花荆厌留了那些当官的吃饭,是以前厅热热闹闹,大部分仆人都在那边忙来忙去,而花四七所住的后院,就冷清了许多。

    花四七洗过澡后,在院子里随手支了个火盆,将今日出门的衣服烧掉,连带着衣服上的脏痕也付之一炬。

    花明琅翻墙进来,看见的便是重重火光映在花四七脸上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围,将一壶温酒丢在了花四七的面前:“又烧衣服。”

    花四七说:“外面没人。”

    “也是,以你的敏锐,是我多虑了。”花明琅掏出自己的酒壶,一屁股坐在了花四七的旁边,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滑过喉管,落入胃袋,激得他哇了一声,“好酒,也只有刺史才能拿出这样的家底了。”

    花四七瞥了他一眼,将面前的酒壶递还给他:“这里还有。”

    “送与你喝的。”

    “不爱喝。”

    花明琅笑:“你这么不爱喝酒的一个性子,到底为何酒量如此之好?你有醉过吗?”

    “没有。”

    “有时候觉得你活得没有一丁点人气,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有那么点心软。”花明琅问,“你前天是真的没发现那池子里还有个小孩吗?”

    花四七没有回答,只是把火堆拨弄了一下,让它燃得更加热烈。

    “好罢,不答便不答。”花明琅晃了晃酒壶,“我自己一个人醉去。”

    花明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起来似乎已经醉了,他从来时翻过的墙上又翻出去,只留下一句遥遥的话语:“七妹,作为女子,还是爱惜一点自己的脸罢。”

    花四七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身衣服一点点变成灰烬,火光尽熄,她才进屋找到自己的面具重新戴上睡下。

    花府里,没有事情能够瞒过花明琅,他是在提醒花四七,今日的那个小孩目的不单纯,一来就要看她的脸,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提这样的要求。

    -

    第二日一早,花四七练过功后,去给花荆厌请安。

    跨门进屋,她就发现昨日被送来的男孩已经坐在了花荆厌的右边。

    花荆厌一边温柔地给男孩擦去嘴角的白粥,一边颔首笑道:“四七果然最重规矩。”

    花四七面不改色、一丝不苟地问好后,就坐在了花荆厌的对面,预备吃饭,这是花四七一贯的位置。

    十年光阴对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花四七从一个矮矮的小萝卜头变成了亭亭玉立沉默寡言的少女,但同样的时间只给花荆厌添了几道细纹,他还是那么俊美无双,依旧稳坐花四七心中最好看的人的榜首。

    明面上,花荆厌有七个儿女,但经常回家的,实际上只有花明琅和花四七,他们已是三年的搭档,每次任务必定同进同出。

    花明琅昨夜不知喝了多少,一身酒气姗姗来迟,连忙告罪。花荆厌也不责怪,只是指着男孩说:“从此以后,这便是你们的八弟,他叫花薄。你们几个做兄长阿姐的,得多担待了。”

    花四七却问:“大兄,昨日那妇人去了哪里?”

    花薄睫毛一颤,余光去瞥花四七,她坐得笔直,好像不知这个话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荆厌道:“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花四七点点头,迅速咽下盘子里的吃食:“我去练剑了,大兄慢用。”

    须臾间,桌上只剩三人,花荆厌低头温柔地问:“薄儿,吃饱了吗?”

    花薄温顺道:“吃饱了,谢爹爹关心。”

    “可真是个聪明孩子,莫要跟你阿姐学,吃饭还是得细嚼慢咽,否则胃会不好的。”

    “薄儿晓得。”

    父慈子孝的戏码花明琅看在眼里,心里却想的是,花四七在这座牢笼里的位置可真稳固,只要有一日花荆厌还需要刀,花四七便会一直是那把刀——无法替代,也无法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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