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到律所只花了十五分钟，这边的交通头一次这么通畅，但进了钟律师的办公室，里面还是传一句不屑的嘲讽。

    “这么久才来，看来方小姐只是天天嘴上着急，心里也没有很当一回事。”

    方湜一想赔个笑脸，扯了扯嘴角还是没笑出来：“钟律师，抱歉，来晚了，给您添麻烦，这次是出了什么事？”

    钟律师是业内有名的离婚律师，据说是云京某个豪门家族里不想继承家产的小少爷，年轻但从无败绩，专打离婚官司。那张冷脸上嫌少情绪激动，今天也没了平日的涵养，平时扣得整整齐齐的象牙白意式西装今天也敞开着。

    钟律师啪嗒一声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扔到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是一份撤销婚姻登记证明。

    盖着红章，内容很简单，证明了岑麟和妻子秦敏惠离婚登记无效，两人仍是合法伴侣。

    明明已经快到夏天了，这个月份已经有些热了，然而方湜一的心口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冷得刺骨，拿着那纸证明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天。

    事发突然，姐夫迅速变脸，提出分手。她带姐姐离开岑家，住在酒店，等待财产分割。姐姐情绪不好，她代替处理离婚事宜，找了家名气大的律所，一位普通的律师。

    那位律师是钟律师的徒弟，处理起这种简单的案子绰绰有余。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一个简单的流程。方湜一想早点替姐姐和岑家划清界限，只提出归还姐姐给表行投入的本金，这些年的盈利全部放弃，更没有要求分割任何婚内财产。

    变故来得很突然，钟律师替焦头烂额的徒弟出头，拿着调查结果问她：“方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婚内财产？当事人和岑麟根本都不是婚姻关系。你让我们的律师白忙活，耍我们吗？”

    那个时候方湜一才知道，那个姐姐所谓的丈夫，让姐姐愿意为之放弃热爱的艺术、放弃爱她的双亲的人，和姐姐一直没有领结婚证。

    那年姐姐姐夫刚刚跻身云京豪门圈子，算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羡慕岑麟有个能辅佐事业的妻子，羡慕姐姐有个大方体贴的老公。但没人知道，出事以后，她们甚至没有钱续住酒店。

    “你不用和我解释吗？上一次没有领证这种事，你的好姐姐都瞒着不肯说，现在，人家有个合法老婆。这种事你准备怎么办？”

    方湜一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抱歉。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算了，看样子你也不知情。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离婚登记能被撤销，情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无论是哪种，离了这么多年，在这个节骨眼上申诉撤销，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受了岑麟的指示。无论是哪种，都会让你的姐姐得不到她应得的，甚至拿不回你想要的东西。”

    “我可以不要钱，但是那样东西我必须拿回来。”

    “我会尽力的。”

    方湜一咬着嘴唇，肃声回道：“我相信你。但我请求你的尽力不只是以律师的身份，还是以钟家人的身份。”

    钟律师猛地抬头，仔细端详着方湜一，随即捂着嘴闷闷地笑出声：“行啊，方小姐，如你所愿。”

    方湜一仔细瞧着钟昱宸的脸，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为什么愿意帮忙。

    钟昱宸刚刚执业的时候，第一位代理人就是嫁入豪门的影后，迫于对方身份，业内无人敢接这个案子，严谨的婚前协议让这场官司毫无胜算，但钟昱宸不但帮影后分得了一半家产，还争取来了孩子的抚养权。业内人称，如果他代理身家高的那一方，那他有能力把分出的家产降到最低；如果他代理身家低的那一方，那他也能让客户拿到最多的钱。

    她早就知道钟昱宸身份不一般，偶然得知他是钟家的独子，更是想知道，为什么会为了一笔算是很低的律师费从徒弟手里接过这个胜算不大的案子。她能感受到钟昱宸对这个案子很上心。

    会是爸爸妈妈在帮忙吗？

    方湜一心里存着一些希冀。

    -

    第二天，走进公司，方湜一发现所有人都不太对劲。

    有些太……争奇斗艳。

    夏菲菲的睫毛快飞到天上去，贴的还是单根，腮红都晕了两种颜色，嘴唇一看就是用唇线笔勾过的，穿着一身满满logo的Fendi紧身裙。旁边还放着一只修款的鸵鸟毛手包，夏菲菲刚买到这只包的时候，还曾在办公室说这只包太娇，是要供在家里看的，没有场合值得背着它。

    所有同事都是全妆，唯一没洗头的女同事正在和旁边人商量中午要去BFC的明星造型工作室做个头发。

    方湜一料到，不用开口问，就有人变着法儿来解释。

    “湜一，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夏菲菲扬声说，“我差点忘了，你今晚不用去。今天华亿邀请我们项目组去参加晚宴。”

    正常的餐叙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隆重。果然，方湜一心里刚生出一些疑问，夏菲菲就又说道。

    “华亿的小江总，特地出席了这次晚宴。小江总又要忙研发，又要管理集团，还百忙之中抽时间参加，华亿对这个项目真是重视呀。”夏菲菲翘着嘴角，怜悯的看着方湜一，“听说小江总还是单身呢。”

    原来是江望要来，方湜一早就学会屏蔽这种外界干扰，那一点点好奇心被满足后就坐到工位上，看系统里有什么新的项目，打算选个简单的网剧。新世纪的项目都被放在公司办公系统里，可以自由申请报名，负责项目的同事看到后会选择通过或者不通过，属于内部自由选择，自由组合，所以新世纪经常带给观众惊喜。

    短剧拍摄周期短，回款快，正适合方湜一。

    夏菲菲自觉没趣，嘀咕了句，装什么装，踩着高跟鞋就走了。

    方湜一选了《总裁今天不上班》。讲了婚礼当天被退婚的女主和路过的总裁男主因为一场车祸，灵魂互换。两人因为一些原因，只能暂时帮对方掩饰，因此发生了一系列搞笑的故事，最终相爱。

    这个项目即将开拍，剧本已经完成，只需要一个现场编剧跟组。需要一直在现场，有问题快速解决，虽然工作强度大，但是看到薪资，方湜一立刻点了申请进组。

    方湜一是科班出身，京大毕业，在公司里的履历也很光鲜，手上的项目都完成的非常好，几乎是“工业化”的影视标准，出品很稳。

    原本她预估通过申请是没有悬念的，结果直到下班，申请都已读不回。

    方湜一只能先收拾下班，打算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消息，再发一封邮件问问。

    地铁一号线今天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方湜一似乎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御酥铺的蝴蝶酥的味道。原本她是很喜欢的，但是车厢里闷热，夹杂着各种气味，这种甜腻就让人有点恶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包包里的手机不停的震动，方湜一被挤得根本弯不了胳膊拿手机，看到车门开了，索性先下车。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方湜一，你赶紧过来，今天可是项目晚宴，你还在公司加什么班呢。”

    方湜一听到那边周瞻的语气有些客气，不是平时随意的风格，反应很快，随即应了句好的。

    那边挂了电话，方湜一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手机发来了几条信息和定位。

    周瞻大概在信息里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那位小江总随口问了句，上次来签约的编剧怎么没来，浅浅对这种人员变动表示不理解。

    周瞻原本以为甲方不会对这种事有印象，联想到上次小江总是如何因为一点合同漏洞当场黑脸，从严处罚的。当即隐瞒了方湜一根本没进组的事，说上次的编剧在加班，会立刻过来。唯恐留给华亿一个人员变动大，没有专人全程负责这个项目的印象。所以周瞻立刻给方湜一打去了电话。

    方湜一运气还算不错，出了地铁站就是一家快消女装，挑了件简单的裙子替换了身上的牛仔裤，就赶去宴会。

    因为周瞻对他简简单单几句话的揣测，可能会导致方湜一不得不改变所有计划进组。

    虽然江望很大概率就是随口一说，但是他的地位决定了周围人会重视他说的每一句话。方湜一明白这个道理，只叹了句真倒霉。

    -

    今天参加宴会的是华亿的一些相关领导和所有医院瑞康医院会配合拍摄的工作人员和新世纪影视的工作人员。

    这个项目大概有半年周期，华亿那边表示希望大家通过这个晚宴熟悉一下，方便之后工作顺利展开。

    方湜一到的时候众人正谈笑风生。旁边的长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其中甚至还有御酥铺的点心。御酥铺是云京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价格昂贵不说，还有只能排队限量购买的规矩，不愧是华亿，一个小小的项目晚宴都能准备这样的点心。招牌的龙凤酥、金银双喜糕、桂花糖糯米团、锦绣花篮饼都各有满满一碟。

    方湜一颇有在宴会里降低存在感的技能，躲在角落和站在中心一样引人注目，在不偏的位置混在三三两两的宾客里，才最不容易引人注目。

    给周瞻发了信息表示已经到场后，无视了周瞻催促他快去和江望打招呼的回信，就瞄准了一个算是熟悉的同事，方湜一上前打招呼，很快闲聊起来。

    正准备拿一块双喜糕尝一尝，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原本以为又是周瞻回信息，结果竟然是钟律师。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岑麟和前妻的离婚证，是岑麟找人假扮前妻冒领的。岑麟的前妻，准确的说是她的合法伴侣，现在已经准备向婚姻登记机关提出申请撤销该婚姻登记。」

    「颂时创办初期是岑麟出资，根据现在最新情况，就成了作为岑麟夫妻共同财产投资设立的公司，实质上是属于岑麟夫妻双方共同共有的公司。」

    「《民法典》明确规定，对于夫妻一方有隐藏、转移、变卖、毁损、挥霍夫妻共同财产，或者伪造夫妻共同债务企图侵占另一方财产的，可以在离婚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对该方可以少分或者不分。」

    方湜一已经彻底明白了钟律师的意思，姐姐和岑麟在“结婚”的第一年创办了颂时表行，按照目前的情况，虽然颂时能有今天离不开姐姐，但姐姐手上没有股权。如果岑麟的前妻执意起诉，颂时很有可能作为婚内财产，被全部分割给岑麟真正的妻子。

    除此以外，方湜一想拿回的东西，也可能落入到他人手里。

    方湜一再度迷茫起来，抑制不住的眼眶通红，眼泪随时都能滴落下来。

    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新的信息。

    「刚刚查到了，那位被岑麟带去冒领离婚证的是一个表演系的学生，现在已经是演员了。虽然没来得及细查但是信息比较透明。」

    方湜一的手有些颤抖，艰难地输入了钟律师发来了人名。好巧不巧，就在今天上午，这个名字登上了热搜。

    【明月之，女演员，出生于1991年，毕业于云京表演学院。参演作品……】

    【十八线小明星明月之傍上“性冷淡”华亿医药太子爷，能否如愿嫁入豪门……】

    【神秘家族继承人首次绯闻曝光，大方送豪宅现金】

    ……

    抬头看向宴会厅人最多的地方，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站在人群最中央，旁边如众星捧月般站在他旁边的是几个同样穿着正装的新世纪的高层。只有年会才能见到的几个公司高层现在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那个气质凛然的颀长背影和八卦爆料里模糊的偷拍背影照渐渐重合，爆料里一掷千金的华亿太子爷，现在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