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餐具被擦得锃亮，方湜一对着反光的餐刀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异样。

    在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缓步向人群中走去。

    江望竟然是最先看到她，微微抬眼，算是打了招呼。也对，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江望身上。

    她抬眸而望，眼底是上次见面不曾有过的热情：“江总，您好。”

    一张清冷得没有半点烟火气的脸因为眼里荡漾着的色彩而平添了几分灵动。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围人眼里尽是惊艳之色，不自觉为她让开了位置。

    方湜一礼数到位，一一和新世纪的高层打过招呼，甚至没有忘记江望身后的特助。

    江望的脸上冷淡，没有一点波澜，周身皆是上位者的气息：“还以为方小姐中途退出这个项目了。”

    “怎么会，江总。新世纪非常重视，如果我有幸能加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话说得活络，给足了华亿颜面，如果江望不明确下达指令，她有机会不动声色的退出。

    但并没有遂她的愿。

    “嗯，那你好好珍惜。”江望认真说道，示意了一下杯中的香槟，“喜欢吗？”

    当然喜欢，从小就喜欢，这个古老的高酸品种濒临绝种，香气是诺曼底苹果白兰地，入口十分惊艳，没想到在这儿能喝到。

    “江总好品味。”方湜一由衷道。

    除去所有糟心事，单看茶歇和酒水，很合方湜一的心意。

    江望说话总有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闻言对助理说：“这次筹备得不错，反馈很好。”

    特助立刻回道：“谢谢江总。”他知道，江望的一句肯定意味着更丰厚的年终奖，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愿意跟着江望这样一台全年无休的“工作机器”。原本还以为问美女编剧香槟怎么样是江总铁树开花的搭讪，现在看来不过是看这家刚收购的酒店的宴会筹备能力啊，不愧是江总。

    江望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周围要搭话的人不少。

    方湜一咬牙抓住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江总，这次选角，不知道您有什么推荐人选？”

    江望虽然不解风情，但看着眼前人说话的时候软嫩的嘴唇微张，眼神直溜溜的瞧着自己。他能感受到，她很期待，但是也略有疑惑。

    罕见的迟疑了一下：“我，应该有么？”

    新世纪的一位股东出来打圆场：“江总，这次您是最大的投资方，我们肯定想先了解下您的意见呢。”

    资方塞点小明星进来的情况不在少数，华亿这次投资这么多，就算直接拍板定下了主演，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特助适时回答道：“各位，我们江总对娱乐圈不了解，选角的事还是交给专业团队比较好。”

    显然新世纪的高层中也有人看到了那条八卦，方湜一开口问了，也想顺着探探江望的口风。见江望并没有要推荐那个小明星，不由松了口气，毕竟那个小明星演技一般，年龄也不小了。

    方湜一识趣地走开了，又躲开几个来搭讪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吃东西。

    也算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原本只是想问出点什么，如果江望要给明月之一个角色，明月之进组了，她刚好就有接近明月之的机会。现在没有，她只能通过别的方法接近明月之。

    熟悉的高跟鞋声音响起，夏菲菲举着一杯酒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你不会要泼我吧？”方湜一扶额，慢条斯理的咽下了一颗糯米团，桂花糖的香气在嘴里化开。

    夏菲菲怒瞪着方湜一：“你可真是好手段，今天公司来的全是高管和我们项目组的，你凭什么死乞白赖的跟着来。”

    “为了避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些丢人的事，我好心告诉你。我也是临时被叫来的，领导有自己的考虑，有不满意的回公司再说。”她知道夏菲菲是误会了，站在夏菲菲的角度可能确实会不爽，方湜一吃到好久没吃过的东西，心情也跟着变好，难得耐心解释了一句。

    糕点本身没有贵到一小块儿都买不起，但是买御酥铺的糕点需要排队两三个小时，找个时间她能做很多事，她耽误不起。

    夏菲菲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举着酒就冲着方湜一泼过去：“装什么呢，这么上赶着过来，怎么不光明正大的争取。”

    方湜一早有准备但还是没完全躲开，晕湿了一半裙子。

    好险是深色，湿了也看不出来，但是她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

    方湜一冷声道：“我提醒过你了，我也解释过了。至于你说的上赶着，我既没上赶着和你争这个项目，也没像你一样想把自己嫁给什么太子爷。”

    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转过身去，是江望带着特助站在她的身后。

    江望依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没有被冒犯的生气，没有故意撩拨的轻浮。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方湜一回想到新闻有提及江望的身世。

    江家在云京，像盘根错节的大树，布局了诸多行业，各行各业的龙头公司，身后都是江家人的影子，而江望，是江家嫡系的独子。江家低调，华亿医药只是江家微不足道的产业之一，只是为了满足江望的爱好和天赋才公布了自己的家族控股。江家嫡系一派唯一公开露面的影像资料全部是在江望十六岁进入华亿医药之后。足以见得对这个独子的重视。

    江望是做药物研发出身，十六岁就立项了一款新药，二十二岁就读完博士，同年新药上市。这种常年泡在研究院的天才研究员，即使参与了集团的管理，也丝毫没有变得圆滑，性格还是很纯粹。

    新闻中还说，江望从不考虑场合，有一说一，绝不留情面。

    “抱歉，江总，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同事间有点矛盾，让您见笑了。”方湜一尴尬的道歉，战战兢兢的咬紧嘴唇。

    特助递来了手上的披肩，花花绿绿的：“方小姐，您披着吧，厅里空调比较凉，酒店有烘干机，可以去处理一下。”

    竟然，没有责怪？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方湜一心里了然，江望就算听到她说的很冒犯的话，也不会计较。可能对于高高在上的江望来说，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且口无遮拦的人罢了。

    方湜一道了谢，披上披肩无视了夏菲菲怨毒的目光，出了宴会厅，直接回家。

    -

    江家祖宅里，是早早离开宴会厅的江望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卷发女人。

    “你怎么才回？”嗔怪地声音响起，“这种宴会也值得你去这么久吗？”

    江望回答说：“抱歉，忘记你说今天会回家了。”

    贴着面膜的精致小脸扬起，丝绸睡衣的裙摆是一圈蓬松的黑色鸵鸟毛：“原本我也没准备等你，只是今天听了一句闲话。”

    女人卖了个关子，习惯性挑了挑眉，又拿粉色的指甲按住被面部表情带得有些脱落的面膜。

    江望很是耐心地站在客厅等下文。

    女人玩味的声音响起：“嗯...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天我逛完街累了去你刚收购的酒店做spa，把那堆没用的配货扔那儿了。我听说... ...你今天叫你特助找了条披肩，给了一个女孩。”

    江望微微蹙眉：“是乙方公司的员工，我顺手帮助了一下。”

    “你还会帮助别人？”女人嘀咕了一句，看着江望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哄了哄，“我可没监视你，你拿了我的东西肯定有人要告诉我一声嘛。我就是好心提醒你，那颜色挺丑的，送人可不合适。”

    “知道了。”江望转身上楼，“您早点睡，妈妈。”

    -

    氤氲的雾气从满是泡泡的浴缸里升腾而起，方湜一靠在瓷白的浴缸边，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浸泡得红润，正闭目养神。

    手机里播放着有声书。

    泡澡是方湜一从小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她无忧无虑，吃穿用度都很随心意，她的浴室里就有一个大浴缸，姐姐会给她买各式各样的浴球，璀璨星河泡泡球、玫瑰精油花瓣球，小河马彩虹球。

    虽然家里的重心都在姐姐身上，但她不觉得被忽略，她有自己的乐子。喜欢泡澡、喜欢看电影、喜欢吃好吃的点心。

    姐姐是才女，一出生就表现出了惊人的美术天赋，五岁开始办画展，十岁破格成为油画大师的关门弟子，成年后的第一幅作品在苏富比拍卖会拍出天价。天才画家的故事终结在二十岁那年，一意孤行嫁给刚离婚还有个儿子的岑麟。崇高的艺术因为私生活蒙上了污秽，天之骄女跌落神坛。

    教授父母对女儿期望极高，一生清誉也因女儿名誉扫地，心灰意冷，毅然进了机密项目组，醉心科研，几乎与世隔绝。年仅八岁的方湜一被留给保姆照看。

    过了两年姐姐的表行有了起色，她被接到岑家照顾，虽然物质上不差但是有个词叫寄人篱下。她唯一提的要求就是要一个有浴缸的房间。

    后来离开岑家，她颠簸了很久，大学时候住在宿舍，过年宿舍关门就挤在姐姐疗养院的沙发上，度过整个寒假。

    现在工作了，有了一点积蓄，租了间很小的房子，给自己安装了一个新的浴缸。

    微博提示音再次打破了方湜一唯一的放松时间。

    是她关注的明月之的超话。

    【明月之宣布息影，暂别娱乐圈。】

    方湜一从浴室里出来，给手机里那个很久没联络的头像发了条信息约见面。

    那边很快回复了一个期待的表情。

    睡前，方湜一熨好那条花花绿绿的披肩挂在衣帽架上，心里涌动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