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便是良药

    我天生记忆力就不好。

    这句话我很多时候都会用来搪塞江时易。

    但其实不对的,至少不是天生就这样的。对我来说几年前,那时的我被妈妈一步又一步的牵上领奖台,当时她让我不要看向周围——“目视前方,目视那个最顶端。”

    当时我带着我的梦想,或许准确的来说是我携带着妈妈的梦想,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领奖台。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手捧奖杯,无论是创作还是练习曲目,优秀的音感和超群的记忆能力,总让我比别人更胜一筹,即使它没有让我过得更加轻松,反而让我过得更加疲惫不堪。但当我望向母亲的时候,那一刻我看着她骄傲的笑容的时候,手上的老茧触摸着冰冷的奖杯,我觉得或许一切都很值得。

    而放在现在,我记什么东西都记不住,仿佛一切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为什么?我时常在想。

    从出生开始的过度消耗让我的脑袋渐渐失灵。我记人记不住,不过说起来偏偏对童年时期,只有过一段经历的小江时易印象极为深刻。现在想起来大抵是当时在朱家湾,像小江时易那样乖巧的孩子算是稀品。

    正是好动的年纪,外面世界的天地又无限的广阔,谁家孩子不天天跟个野猴一样上蹿下跳?亲人外人都管不动的年纪,精力仿佛用不完似的,却往往老是用错地方。

    而在这里,像是默认了一般,若是哪家孩子在叛逆的年纪惹是生非,少不了父母的一顿臭骂管教和邻里街坊在背后感叹:“这个李清朗!”

    李清朗是我爸,前半辈子爱惹是生非且格外的出名,和我妈妈离婚后,终于老实不折腾了,因为他不仅丢了工作还曾经因为事故,右手受了重伤。

    我小时候养得野,以为街坊邻居是在嘲笑我爸,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与生俱来刚烈性格的我,每次都会朝他们嚷嚷:“关你们什么事啊?”

    李华如比我小一岁,但她比我靠谱成熟得多,她只要站在那里眼神淡淡地扫过去,周围的人就再也不敢提我爸的名字。

    李华如在我家那也小有名气,但她其实从小就被寄养在杭州的爷爷奶奶家,被当做是爷爷奶奶的“女儿”。我对她最早的记忆或许是在五岁的时候,她被爷爷奶奶带到朱家湾,一起走过清水河上的石桥,化雪天最寒,她鼻子冻得通红,张着嘴有些含糊地唤我“姐姐姐姐”,脸上的笑容像三月的暖阳。

    至于为什么她会寄养在爷爷奶奶家,也源于我妈妈对生儿子的偏执。当时妈妈为了生个男孩,准备生三胎,但各种政策不允许,只好把她寄养进别家。

    十二岁之前,我们很少见面。记事开始,有过几次发现她出现在电视机里面,我看到屏幕上出现的那个与我很相似的女孩,脑子嗡嗡作响,还不知道一时怎么来接受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她变得很不一样,电视里的她一副呆呆的表情,貌似很讨厌周围的闪光灯,眉毛皱成了个结。身上的白衬衫一点都不合身,还比其他人矮上了一大截。记者采访她时比她还激动,记者问她:“华如同学,听说您刚斩获华杯赛的一等奖,而如今又进入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的赛后集训队,请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摇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她从小就话少,但常常被人夸赞是天才少女,头上顶着这样的光环,在集体里总是很另类的存在。

    但她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都很镇静自若、少言寡语,专注的侧脸和冷淡的表情组成了我记忆中一堆幻灯片。她从小就很有打算和计划,自己决定的事甚至连爷爷奶奶也插手不了。

    小时候学奥数参加竞赛,后来又在我初中的时候问我愿不愿意来杭州读书,明明是一个孩子却商量着跟老爸给我介绍学校。她仿佛从小就有将一切事情处理好的能力,这点和江时易很像,这或许是他们这些人的共通之处吧。

    她沉默喜静,身边的人没有人刻意排挤她,但也从来没有人过来主动靠近她,同龄人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好奇、敬畏。

    和她熟了之后,我觉得很莫名其妙,有一次捏着她的脸打量了好久,并没察觉到什么猫腻,觉得她不过跟普通人一样。

    “华如,你为啥不和别人交流交流?”

    她思考了好久:“不知道。”

    我当时只觉得她情商低得可怜交不到什么朋友,放假就常常跟在我屁股后面,哪怕有机会也不跟其他人搭话。

    初中我去了杭州,那边的夏天太阳就像火球,有时热的像是要将地面的柏油融化。

    当时我学校的教室都没有安装空调,只有风扇吱吱呜呜地转,却带不来一丝凉意。当时兴盛一元五个的小冰球,一下课大家都会飞快地跑去小卖部排队买几个含在嘴里。小时候的我不能吃冰,一吃冰准生病,为了解暑我爸自制了黄梅酿,中午给我们送饭过来的时候就会分别拿一颗杨梅泡在放了糖的凉水里,吃完饭后就可以喝冰冰凉凉酸梅汤。

    我们上的学校不同,她老跳级,我读初中的时候,她就已经读上了杭州最好的市立高中,上了高中的她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了,除了去参与一些学校组织竞赛,很多时候她都会中午跑来我学校陪我一块吃饭。

    我人缘还行,总是会把酸梅汤分一些给其他朋友,然后再去厚着脸皮盯着她杯子里的,她什么都不会说,还剩多少就会给我多少。

    如果那天吃鸡腿,我也会过去向她要,她不会拒绝,也不会告状,只是乖巧地坐在那儿,看着我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啃。有时不知道为什么,也会露出很心满意足的笑容。

    于是我发现了她真的有点蠢,没什么心眼。我生怕她今后被别人欺负,有一次还特意告诫她:“李华如,有什么东西你要是自己喜欢,别人向你要,你也不要给他了。”

    说了这个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还人小鬼大地添了一句:“而且你不要去谈恋爱,男人都是骗子。”

    我重新感觉身心畅快无比,李华如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表情比我还严肃。

    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华如并不蠢。

    从五年级开始,她就参加起了市里的大大小小各种竞赛,唯一没有拿到名次的,是有一次征文比赛要写母爱,她全篇写我,写的确实是优美动人、感情丰富,把当时她的指导老师气得够呛。

    她“天才少女”这个称号叫得更加响亮了,我爸神气得不得,每次过节回到朱家湾,他都会跟左邻右坊夸奖他的好女儿。他告诉我们她读的那个省重点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就三十多个,但是放在以前朱家湾所有的学校,三十多年能出一个清华北大生就算得上祖坟冒青烟。

    “哇塞,这可不得了!”大家纷纷在那感叹唏嘘。

    后来在朱家湾,只要哪家孩子不好好学习写作业,大人们总是会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为什么就不是人家李华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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