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只小猫后来有没有学会汪汪叫我并不知道,但是世界真的很奇妙。

    那年中考我拼尽全力,但离市立一中的录取线还是差了两分,只能靠我姑姑拉拢校方关系又塞钱又送礼,最终还是迈进了一中的校门。

    差生的经历是有模板的。大多都是高一一上来就听不懂后来更是学得一塌糊涂。

    来到新学校,我被分在了37班。当时传闻说数字越靠后的班级师资力量越差,但门面里还是班班平等。这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当时据说全市第一名就在我班上。

    全市第一,我当时还没有什么概念,虽然我曾经拿过市里、省里的奖项无数。术业有专攻,我从小就练习钢琴,分秒不敢懈怠,难道那位成绩全是第一的也从小读书,就像老师经常讲的古代大家一样爱泡在墨坛子里?

    提起学霸,我常会想起江时易,不过,当时我跟他联系的很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学校,毕竟我跟他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至于什么新班级里的学霸,也只是后来在开学第二天听说我们班有一尊大佛,因为还在美国参加夏令营特训还没来校报道。这事真假难辨,但如同戏剧般,大家都十分好奇,甚至有些女孩子们都在私底下疯传他的照片。

    我从小没有八卦的兴趣,也只觉得人云亦云,难道真的有人帅到脸上长了一朵花?

    ……这个问题,放在今天让我回答的话——这这,你还别说。

    事情就坏在开头。

    在高一第一节正式的语文课,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我,在课堂上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

    或许是是上课老师讲得太无聊,坐在后排的我兴致寥寥,心想总周公念经都比他讲课有趣,头一昏昏沉沉就不小心睡着了。本来是要渐入佳境的,突然被后桌踢了一把凳子,我猝不及防,十分仓皇地站起身。

    缓缓抬头,老师正很严肃地看着我,表情还有些微怒:“这位同学,请你来讲一下我刚才所说的天干地支中天干分为什么?”

    我不像班上其他人那样暑假的时候还补过课,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当时脑袋空空肚子也空空,只是在想天干是什么,能像鱼干芒果干那样吃吗?

    我有些慌张,四处张望,周围的人都噤声坐好抬头看着我,我开始悔恨我为什么要上课要睡觉。

    “天干啊……”正当我面无表情,有些尴尬地和老师僵持着对视几秒后,一个人背着包踏进来,动静不小,班上所有的人自然而然被他所吸引。

    “看看,诶……传闻是真的啊!”惊呼声是我前排那个女生发出来的。

    天助我也!我心中一喜,情况危机也没心思看热闹,正准备趁乱张望,踮起脚偷看前排同学的笔记。

    “天干地支纪年法,源于古代中国。中国自古便有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简称‘干支’,取意于树木的干和枝。十天干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江时易站在门口,字正圆腔地帮我回答,同时还把我刚才小动作尽收眼底,我也终于回过神注意到他了。

    对视之时,他眉梢撇下去,波澜不惊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而又礼貌的笑意。

    我目瞪口呆地望向他,本来空空的脑子瞬间翻云覆海起来。

    什么?江时易在这,我是还在梦里吗?

    江时易低着头,额前稍长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老师赞扬地朝他点了点头后,让我坐下,我惊魂未定地坐好,跟着全班人的目光,看他大步地走向我后排还剩下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座位。

    之前很难想象,跟他同班是一个怎样的感觉。

    只能说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至于现在想起来,都五味成杂。

    记得开学没几天,我上课吃东西,被他看到了,他还拿纸团或者笔帽丢我,一丢一个准,必定会丢在我的脑袋上。

    这还不是最令人生气的,最令人生气的是,这尊大佛竟然主动向老师请求我和他同桌。

    好生配差生,自然是班主任喜闻乐见的。

    于是,和他同桌,也奠定了我高中两年暗无天日的基础——近水楼台好揍我。每次江时易看着我的成绩单,或叹息或生气的次数比我爸还多。

    他实在忍受不了坐在他身边的我,成绩却和他相隔得这么荒诞,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从于他,就这样仿佛很顺理成章的,他开始不允许我整天没事干的悠哉悠哉。

    我属于朽木不可雕也,骨子里就没有什么学习的价值观,有时候是会努力地记住课上讲的一些零碎的知识点,不过记不住我就睡觉。混了一段日子下来了,我觉得我朴实无华,江时易说我无药可救。

    当时我有一个朋友叫闫敏,我跟她建立了仅有核心两位成员的“吃吃小队”。一下课,其他同学都是要上厕所的上厕所,其他的都预习或复习,只有我俩在这宝贵的十分钟里极速冲刺,大老远的冲去隔壁楼的小卖部。

    等买好喜欢吃的零食后,我俩捧着战果,勾肩搭背地走回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就像古代里所描述的那种纨绔公子,就差一把合起来掷地有声的纸扇。

    不过后来听了语文课才知道我们俩并非纨绔公子,公子很有钱,我们没有,我们是穷鬼,快乐的穷鬼。

    但是,这个美好的时光并没有存活太久,在我某一次月考考了全班倒数第七,却仍然摇着我那破扇子不知悔改后,江时易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揪住准备偷偷溜号的我,于是我的“吃吃小队”被迫解散,各自单飞。

    他看着我的成绩单比我还头疼,看到我一脸无所谓,更是咬牙切齿:“李、绿、如!大学你还考不考的?”

    我一怵:“考考考!”

    “我好好学还不行吗?您别生气,您千万别生气!”

    祸从口出,覆水难收。

    他要求我吃完晚餐后跟着他来补习,除了必须让我写完学校的作业,还给我买了各种各样的练习册,比如说我从初中就很讨厌的53系列,那里面的题目难得就像透支我的生命,一顿操作下来,我感觉我就像在游戏里被武装boss狠狠地抽打着。

    “不会?”江时易看过来。

    “会!”我自尊心大过天,连忙遮住还只是写完基础题的作业。

    对完答案后,我满脑子都是包,满纸的叉叉就是我的血书。

    我欲哭无泪,只好可怜巴巴地望向他:“江时易,我不会……”

    他把我的书拿过来,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再给我批改纠正讲解我不会的错题。每次他帮我批改后,我都会手足无措地望向他,一是有些丢脸,二是巴不得他嫌弃我太蠢了,心里盘算着我的吃吃小队又可以重新组建。

    江时易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还让我不懂就问他,每一个看不懂答案的题目他都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解法,即使显然我记不住,他还让我给他复述,答不出来就敲我脑袋。

    我自然没少被敲。

    闫敏当时还说很羡慕我,她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表面上说是姐妹情深给我来送零食,暗地里就在那里偷偷摸摸当花痴小妹,她把我拉到角落里,眼泪汪汪地跟我说能被全校第一的公认的学霸教,简直就是上辈子加下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朝她怒吼:“你懂个屁!”然后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那倒了霉了,我下辈子就没福了。”

    一向话多得不得了的闫敏此时忽地将嘴闭得密密严严,我甚至感觉到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不是,你怎么不说话?”我皱了皱眉,心想她这回应该为她的学霸男神反驳,和我拍案叫劲啊。

    我把视线往后一转,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江时易黑着脸,手上还提着我刚才大吵大闹说想吃的奥利奥味的蛋糕,声音幽幽的:“李绿如,我教你题目让你很为难?”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吓得呼吸停滞,本来想和闫敏抱团瑟瑟发抖,那姑娘跑的比兔子还快。

    我这年头结交的都是什么人!

    我一焉,心里除了愤怒就是恐惧,死党抛弃我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瑟瑟发抖地摇脑袋。

    当然,知道我暗地里老是吐槽他,江时易有时也尽点人情味来鼓励我,他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不蠢,只是记性不好。”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摊手:“没办法,生来就有的缺陷。”

    “那你为什么会记住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他的表情是生气的前兆。

    我知道他想通过举出个例而让我得出结论,但是我当时智商下线,讪讪地说:“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啊,这么多年了,记三个字还是比较简单的……”

    一提到小时候,我就泪凝于睫,以前还是我欺负他的,真是天道有轮回,轮到我装乖巧的好孩子了。

    理所当然,二进制与主谓宾成了我青春的一部分。至于那次考了倒数第七的历史最低成绩也成了我的耻辱,后来我干脆为自己取了一个中二的称号叫“倒七”,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我觉得我与数字7挺投缘的,我的姓是L字母开头,刚好就是倒置的7。

    我解不出的几何大题,他一步步拆分给为我解答,这个少年具有天赋的温柔又耐心,是他的魅力所在。我习惯他的存在,有时十分钟内背出一篇古诗词,像小孩向大人讨要糖果一样兴高采烈地同他分享,问他我厉不厉害。

    近朱者赤,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渐渐地能跟江时易同步,每天陪他熬到十一点才睡觉,从基础到拔高,一步又一步地提高,我觉得我像一个学海里的苦行僧,江时易却否认:“更像熊猫。”

    我迷茫地看他,只见他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抬起,掌心轻轻压在我额头,往后一推。

    指尖淡淡的温热触感,和他身上淡淡的并不刻意的松木香,像夏日绽放烟火,落在我发间,向下蔓延,随着他眼眸跳动直到裙底也染上火星,化为小小悸动。

    我忽然能够理解,那些我曾经暗自嘲笑的那些女孩子们,为什么要前赴后继、孜孜不倦地递情书,送礼物。以青春的名义,义无反顾地表达,即使那些都不会有回音。

    “离书远一点。”他提醒一句,将手收回,“有时间就多补补觉,黑眼圈好重。”

    我们俩很像,都是很有自尊的小孩,在乎对方的话往往会换一种不中听的形式来说。感性的人总爱在意“同频”,江时易很能理解我,他知道我骨子里有着傲慢与不羁,会被他的沉稳所柔化。

    我想,人类不应该像他这样优秀,但他优秀自有他的道理,他与我的妹妹李华如,所站在不同的高度,本质的区别也许是他的生活仍有被我所影响的疯狂。

    其实现在想想,我们俩同行多数情况下是因为我爱黏在他身边,因为他会很多,兴趣爱好广泛,待人彬彬有礼。除了脾气臭,一切好商量。

    除了他其他的好朋友找他来打篮球什么的,我们基本上都待在一起。每天重复着上下学,每周重复着课表,但我似乎并不讨厌这种重复,与他在一起,我会想起加缪在《杰米拉的风》中说过的那句话:“在这荒芜的辉煌中,我们游荡了一整天。”我们不常聊关于未来的话题,因为我觉得那是虚无,而他觉得更应该脚踏实地。但偶尔会一起对大海喊一些冲昏头脑的话,仿佛忘记曾经对过去的厌恶。我反问他厌恶什么。

    他开口总是有万般的犹豫:“不公平。”

    我听完后哈哈大笑,他问:“笑什么呢?”

    “不知道。”我笑得眼泪汪汪。

    我再也不会抱怨这座南方的城市的夏天没完没了的雨季。下雨天他可以给我念诗,我边听边逗玩着黑子,我不敢抬头,他富有磁性的嗓音,混杂着雨声,混杂着精妙又细微的情愫。我甚至希望雨水多一点,意外多一点,让他们如珠宝一样点缀我的生活。就像是如果雨一直下,直到太阳熄灭,我恐怕不会再讨厌雨季。

    出去玩的路上,如果下了雨,我就拉他的手一路狂奔,不知道去哪,但也不需要知道去哪。狂奔可以揉碎所有的阴暗和不圆满,交织出一个理想国度,看他温柔的侧脸,看清他涉世里不曾的残缺。

    偶尔,我看向他时,在我的眼里,那时候的他被雨淋湿后尽兴的笑容简直就是艺术品。

    “你就该这样子。”

    “哪个样子?”

    “野性、自由、有魅力。”

    他没说话,安静地帮我擦掉脸上的雨水,我呆呆地望向他,望向他,就像望向另一个自己,望向湖面映在身后的天地,望向飘渺不动的云,苍老而年轻,洁白而鲜活的蔓延着与天际接吻,天使隐逸于此。我不由开始感叹上帝造物的不公平,我的艳羡,我的夏天,我的雨水,我的男孩,我的一切。

    他说人生自会有奇遇,我则附和爱恨自有天意。我沮丧于我的半部人生篇章直叙倒叙都炼不出什么新奇,未来如果我老了之后也不能和后代讲自己的奇遇故事,唯一讨好子辈的技能也在此丧失。

    他却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看向他,他的瞳孔有着倒影,我被嵌入了这枚棕色的宝石里。

    好精致,仿佛一种易碎的玻璃艺术品,他双眸底下涌动着一浪浪、忽隐忽现的情感,一团很精美的泡沫,灿烂脆弱,让我怅然若失。

    我摇头。

    但其实我想说,我可能没有未来,所以我更在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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