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书上说,人会根据自己的心念美化过去的记忆。

    我的童年没法美化。

    就算哆啦A梦的任意门愿意白送,我打死也不会要,虽然说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好事,真真正正地会砸到我的脑袋上。

    但只要想想,细微的记忆被无限放大,教条和琴谱,就让人痛恶得窒息。

    比较糟糕的童年,但也有许些幸运的日子。之前听说3.3万人中会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概率只有0.92%。而我的幸运大抵就在我出生那天所用尽——与江时易在同一个日子里来到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挂在嘴边,但当他之后问我,我们俩为什么会相遇的时候,我总会很霸道地跟他说,因为我们俩从出生就一开始决定了我们俩的默契。

    幸运的相遇不并不能给我的生活带来半点好处,至少当时我们面对任何疾病都手足无措的时候。

    五岁忽然发胖,对于当时还是小孩的我,就必须忍住对巧克力那种高热量零食的渴望。

    这简直就是毁灭性天灾。

    本来我就性格有些奇怪,后来因为自卑,幼儿园也只上了一学期就被父母带回了老家群玉县朱家湾。

    朱家湾依山傍水,人家都说温柔的江南酝酿出美人,但偏偏朱家湾的江水奔腾,让我们这一代孩子也无法温润。追跑打闹,下水抓鱼,到处都是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

    不去幼儿园,我妈没在的日子里,我像一个野猴一样天天在村子里上蹿下跳,我妈一回来就到处找我,等到在哪个泥潭里逮到已经成为一了个泥巴团的我之后,又气又笑:“你就不能像个姑娘一点吗?”

    妈妈并不训斥我一些重话,我自然逍遥快活。

    就这样,我凭借着我来到朱家湾之后天性的释放,一下就混成了孩子王,手握“大权”,有事就和朋友们打打闹闹,追鸡吓狗,没事就到处捣乱、在泥巴地里滚成一个麻球。

    很难想象得到这么一个爱闹腾的女孩,该正经的时候也能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弹上半天的钢琴曲。

    假期里常常会有小孩子被父母领着回老家,那些小孩我基本也熟,比如林辉,从小就一身书生气,我在他旁边到处捣乱他也不恼,只是捏着我的脸让我不许闹。他怪怪的也乖乖的,平时不看动画片,更不和男孩子围在一起讨论奥特曼,倒是却常常挤在梧桐树下坐在一边看村里老人下棋。

    像个小老头。

    他不理我的时候,我会闷闷地讨厌他。

    有一次我跑去给他分享我发现的新鲜玩意,他坐在棋盘边,紧皱着眉,思考了好久才下出一颗黑子。对面是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没什么印象,我便多看了几眼。

    小孩子实在没什么耐心,况且他俩一时难分胜负的样子,我干脆一溜烟跑进家里抱了半个西瓜来,盘坐在地上,冰镇西瓜放在腿上,他们每下一步棋,我就挖一大口吃。

    靠近一点,他俩身上散发着城市孩子特有的气味。我闻得出来,与乡村野小子与众不同的味道。

    我一愣,盯着他俩的脸出神,随后又垂眸挖了一大口西瓜塞进嘴里。我有滋有味地吃着西瓜,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很,看着身边正下棋的俩人,即使头顶有大树遮阴,他俩额头上也慢慢渗出了细汗。

    “你赢了。”几个回合下来,我还没弄清他们俩在玩些什么,林辉就突然说了一句。

    我好奇地抬头看着他,插嘴道:“这就赢啦,怎么个赢法?”

    “你懂什么啊。”

    被小看了。

    我猛地站起身来,把西瓜皮丢在一边,米白色的裙子上还残留着一大片红色的西瓜汁,叉腰很孩子气地争辩:“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黑白棋吗!”

    他对面的那个男孩笑了笑,说:“这个是围棋。”

    “我知道,我就要叫黑白棋!”

    “别闹绿如,”林辉把我扯到一边,制止了我的闹腾,“你是来找我吗?”

    我点头,想一出是一出:“对啊!我们去玩捉迷藏吧,小月几个人好像就在家里,我们去找他们吧,不过……好像还差几个人,”我挑眉看向旁边的男孩,主动邀请他,“你来玩不?”

    “我……”

    我不想让他拒绝,跑过去咋咋呼呼地扯了他一把:“人多才好玩,你必须去!”

    “行行。”这下,他点点头,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看他好像很聪明的样子,结果玩起游戏来,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像笨蛋。

    其他孩子见他长得好看,玩起游戏来倒是也偏让他,等几轮结束后就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问这问那。

    “你叫什么呀?”

    “江时易。”

    “你哪里来的呀?”

    “杭州。”

    “诶!我知道,那里有西湖很好看的。”

    “是的,欢迎来玩。”每个问题他都会很礼貌地回答,有时候还会时不时地看被挤在人群之外的我。

    很显然,江时易跟我们这些野孩子不是同一类。他可以陪在我们身边玩,但绝对不会跟我们一样跳进泥潭里惹得一身泥巴,玩得像个野猴。

    他不收集小卡片和玻璃球,这点很不好,我跟他说:“玻璃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说着我还把我的那些珍藏款拿给他看。他也感叹了一句真漂亮啊,我把一颗棕色的送给他。

    “你眼睛的颜色,”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吞了吞口水,“和它一样漂亮。”

    后来我听说,江时易爷爷奶奶在朱家湾有一套别墅。这套别墅是他爷爷奶奶,之前在外打拼,事业有成后回来建的,本想着退休后来安度晚年,可朱家湾最近工业建设热潮正兴起,环境变得也没从前那般好,再加上儿女们劝阻,长时间无人居住后,这栋别墅渐渐失去灵性,变得苍老。

    而从六岁那年的长假期,江时易回到这栋与繁华相隔的绿野之境,在陌生环境里,他对一切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原野、丛林、耕地,他说他从未亲眼见到过。

    别墅有个后院,原本后院的山茶花也被密密麻麻的野草所覆盖。而屋子里头,早就因长期无人打理,层瓦积灰,但仍然还是掩盖不了别墅与众不同的贵气。

    江时易领我来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地扒开一丛丛乱生的蔓草,四处打量,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房子里还能摆这么多瓶瓶罐罐,院子里种这么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花草草。

    “你家好有钱啊。”小胖子看得眼花缭乱,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毛坯房,开始忧伤了起来。

    江时易却不以为然:“我爷爷奶奶说精神上的财富远大于物质财富。”

    当时的我还没搞清精神财富、物质财富这种大道理,但毕竟是他说的,我听到后还是郑重地思考了很久。

    不过,从小我就有贫富价值观,知道他和林辉一样受到过良好的家教,心知肚明他们是不一样的小孩,我很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玩,总觉得通过他们,就打开了不同世界的大门。

    当时的我有着虚荣心。坦白来说,这是多年来母亲在耳边的教诲,她曾努力地告诉我,钢琴会让一个普通的女孩变成天使。

    她说的不是公主,这点我心里清楚,因为公主是天生而来的。

    而在朱家湾,我再如何折腾也只是个野小孩。

    可惜的是,江时易后来几乎没怎么回来过。每次寒假暑假,我都会跑去他们家的那栋大别墅,但我的坚持并没有等到他。

    那栋沾满了岁月的痕迹,覆盖了满壁的爬山虎的房子也从之前的光鲜亮丽变得破败不堪。偶尔我路过,看着它,就像看到了时间的疤痕。虽然当时年幼的我们还拉钩过一定要去找对方玩,但童年的约定向来都不可靠,什么一百年不许变全是玩笑话,最后说谎的人也没有变成猪八戒。

    这是心知肚明的。

    距离使相遇变得遥不可及,玻璃球和玩耍就成了童年的记忆。

    小学我一直都在朱家湾读书。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看,我正儿八经坐在课桌上读小学课本的时间,还不如我坐在钢琴旁弹奏的时间要多。我就读的学校当时有一个钢琴老师,她退休之前一直在上海交响乐团参演,一直都很有名望。

    我的妈妈是我钢琴启蒙老师,年轻时的她对钢琴的热爱已经到了旁人惊叹的地步。有时大家会认为她喜爱钢琴高于亲人,高于恋人。的确如此,她爱我,但她更爱钢琴,她希望我替她完成走向高台的梦想,她祈祷声伴随着我出生的啼哭声——上帝回答了她,我的出生延续了她的钢琴之旅。

    当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她就把我抱在怀里,让我触碰黑白琴键,我小手轻轻一动,无论发出什么声响,她都会为我惊呼。

    她把我送到那位有名望的钢琴老师所在的学校,于是我一整个童年几乎都反反复复地坐在老师的那架黑色钢琴面前,不停地弹奏,不停地翻动乐谱。直到六年级的一天,老师把我拉到身边,她扶了扶眼镜,跟我说:“你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你该拥有更加适合你的钢琴。”

    “你的爸爸在杭州工作,你的妈妈为了你留在了朱家湾,但你们都不应该留在这里。离开朱家湾吧,去杭州,去更大的城市,去寻找你自己的钢琴。”我抬头望着老师,她的眼中有着什么东西在闪烁,花白的头发使她变得更加苍老。

    后来我爸带我去了杭州,当时在年幼的我眼里,平日里不太常见的,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并不反对我弹钢琴,但是他没有像老师嘱托的那样送我去专业的音乐学校。

    他问我:“你读过书吗?”

    我有些懵懂地点头:“读过。”

    他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应该去一个能学到知识的学校读书,我会帮你找个好学校的。”

    来了杭州之后我发现,在朱家湾人人羡慕的城市里学习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本身我成绩并不太好,之前大力花在记忆钢琴琴谱的脑子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以至于一背诗就忘,一提笔就卡壳。而杭州学习压力大,每天晚上我爸都会回家,他会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的作业本,他的监督和那时的学习环境,与我之前的混日子式读书相比,简直就叫暗无天日。

    不仅如此,周末仍然要去补习机构恶补我学不会的数学。

    那天,我仍然像一百个日子里那样重复着上公交坐车回家,没什么特别的,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能闻到便利店煮关东的香味。

    路过西湖,杨柳生出绿枝随风飘扬,空气里充满着春天的味道,在我生活的街区,一年难以见到这么令人舒畅无比的景色。

    前排有个男生拿着单反,他侧着身,偶尔拍一张一闪而过的风景。拍了几张之后,他低头,优雅地整理好衣袖。

    我好久才看清他的侧脸,平静如深潭的内心,忽然像被某人丢了一颗石子。

    很像,很熟悉的一张脸。

    他下了站,我也不管不顾地连忙跟了上去,偷偷摸摸地跟他转了几条街,直到他停在一块灌木丛边,半蹲在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猫旁边,从包里拿出食物,小猫吃完,便歪着脑袋轻蹭他的手。

    他开着玩笑:“这么聪明知道在这等我啊,那学声汪汪听听。”

    小猫歪着脑袋疑惑地瞧着他。

    真可爱呀,躲在一边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忽然回头,看到我后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

    被发现了。我想起之前我爸告诫我的与人交往十忌之一,站在人背后偷听。

    真是要命,我紧张地扯了扯书包带,恨不得一头钻进土里。想装作路人混过去,但又想欲哭无泪地和他解释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因为小猫很可爱。

    好吧,可能有一点原因是他也……挺吸引人的。

    这当我踟蹰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他却开了口:“李绿如?”

    没想到他还能认出我,我有些惊喜地抬了头,他的表情有些缓和了,但还是让我觉得有些生硬。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我笑得有些心虚。

    他嗯了一声:“变化挺大。”

    你也变化挺大,我内心嘀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减肥成功了。”

    “你之前就挺好的。”

    我只是当他客气,没有情绪的语气,总让我觉得从他语气里透露着陌生人之间的冷漠。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脸颊因为刚刚用力过猛的笑容而变得有些僵硬,思绪在夏季凝固的热流里闷闷移动,颓废又难过。

    我觉得和他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冷漠有隔阂,又悄悄地用余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与记忆里并不太相符的江时易,表情冷淡,身材很好,有着坚持锻炼的遒劲健硕。

    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童年时候有过几次玩耍经历的我,我们都相顾无言,没有交谈,没有动作,像定格在了原地。

    “那我……就先回家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扯着书包带退了好几步,准备转头立刻溜走。

    他却叫住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啊?”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从包里拿下一张纸,写了一串数字,我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尽量低着头,忍受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低压。

    “微信也是一样的,”他写好递给我,朝我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回见。”

    “拜拜。”但我笑得实在有些不自然。

    等他走远后,我才缓过神来,那只被他喂过的小猫慢慢走到我身旁,很乖巧地蹭了蹭我的腿。

    “世界真是奇妙啊。”我蹲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感叹了一句。

    世界真是奇妙啊,在此之前,我想过很多种我们忽然相遇的情况,但至少不是这样,怎么说呢,我承认我对待美丽的事物,总是会有着相遇后的期盼,有不具现实意义的滤镜。在我的印象里,小江时易又乖又聪明,还待人和善,脸上总是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而不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将那张纸叠好,收进口袋里,忽然想到什么,冲小猫笑了一下:“小猫咪,你真的能学会汪汪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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